魏柏言听到这句话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落在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魏柏言清楚自己不能够胡思乱想,正如宋子毓所说,这个实验安全得很,但是他对医学的这些程序一无所知。光是“医学实验”这四个字就足以带给他不安。他忍不住去幻想去想象一些可怕画面,也忍不住去想象一些不好的结果。
假如叶劭有时间,他完全可以再等一等、等一等……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风险,没有必要去做一只小白鼠任人研究。
可是叶劭已经没有时间了。
魏柏言明白自己对叶劭的选择没有干涉的权利,况且这次叶劭的病危,让他深深感受到了叶劭的生命在飞速流逝。魏柏言的喉咙莫名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过了半晌,他才干哑地问:“你决定好了?”
叶劭点点头:“决定好了。”
魏柏言听完后,心头上仿佛落了块巨石,沉甸甸的,堵住了他的胸口,让他呼吸不过来。
叶劭说:“况且,我搬出去之后,你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
魏柏言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叶劭说:“你这几天为了照顾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我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原本还答应了你要给你洗碗做饭的,现在却反过来了……”
魏柏言想起之前叶劭刚搬进来时他一气之下说的话,登时有些后悔,他道:“我没那么想过。”
叶劭坚持说:“这顿饭吃完之后,我来洗碗吧。”
“不用你洗。”魏柏言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他蹙着眉,心不在焉地往自己的碗里夹了块肉,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吃完饭之后,问问宋医生吧。”
魏柏言点点头,嘴里那块肉瞬间味同嚼蜡。
两个人默默地吃着这顿饭,各怀心思,但都默契地没有再讨论下去这个话题。
饭后,魏柏言理所当然地没有让叶劭洗碗,把人赶出了厨房。叶劭帮不上忙,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给宋子毓打电话去了。
魏柏言故意关掉了水,心不在焉地用洗洁精抹着盘子,竖起耳朵想要听听叶劭和宋子毓的谈话内容。但叶劭关着房门,房间隔音太好,模模糊糊地听不到几个字眼。
等房间里没有了声响,魏柏言还没把碗洗完,他脱下满是泡沫的手套,过了很久之后,才走过去叶劭的房间,开了门。
叶劭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只亮了床头豆儿似的一盏灯。他握着手腕,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手机上的冷光和床头的暖光将他的脸分成了不同的块面,在他的脸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听到开门的声响后,回过头来,看着魏柏言。
魏柏言问:“宋医生怎么说?”
“他说我这个星期内随时都可以出发。”叶劭顿了顿,说,“我和他决定了是明天。”
魏柏言一愣:“这么快?”
叶劭点点头:“宋医生说这些事情尽快最好。”
“那你补习班那边呢?不用去交代一下吗?”
叶劭苦笑了一下,说:“我最近请假太多,没有来得及通知他们……我已经被那边辞退了。”
请假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魏柏言的嘴张了又合,一时之间语塞了。过了半晌后,他干涩地问:“那……你要去多久?”
“我不知道。”
药物实验的进行得看进展如何,这个事情说不准。
魏柏言想做最后的一丝挣扎:“你……你不留下来久一点想想要收拾些什么吗?毕竟要去很久。”
叶劭摇摇头:“不用了。宋医生说不能带太多个人物品。”
回答之快,好像身在其中的人要面对未知的危险的人不是他一样,没有任何的恐惧和犹豫。魏柏言眼神闪烁,他看着这个平静得过分的人,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叶劭,你真的想好了?”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就为了确认那个人的心。
现在还来得及,还有余地后悔。
然而叶劭抬起眸来,定定地看着魏柏言,道:“我想好了。”
魏柏言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天晚上,魏柏言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就连洗手池里的碗也忘了洗。叶劭看着魏柏言像游魂一样走出房间,眉间升起了一丝愧疚,手暗暗攒了起来。他走过去关好房门,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后,才慢慢地,将自己有意遮住的手背翻了过来。
那放着留置针的针口不知道何时又异样地渗出了血,豆大的血珠冒了出来,从叶劭白皙的手背上滑落,划出一道刺眼的痕迹。
叶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将辗转肺腑的浑浊的气息颤抖着、慢慢地吐了出来。他定了定心神,拿起手机,编写了一条短信。
昏黄的灯光下,手机屏幕幽幽地发着光,映得叶劭的脸有些苍白。
短信的开头只有短短两个字:
周队。
第二十六章
岁暮天寒,清晨五时的小区还在沉睡,这凄凄冷冷的小区里,每呼出一口热气都能够凝结成冰碴。
魏柏言和叶邵从公寓的大门里走了出来。
魏柏言拖着叶邵的行李箱走在前头,叶邵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三番两次想要拿过行李,但都被魏柏言躲了过去,看着魏柏言不太好看的脸色,叶邵只好作罢。
叶邵因为身体原因,脸色本来就不太好,此时眼睛下面还蒙了一片青灰色,显然是昨夜没有睡好。魏柏言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疲倦,下巴隐隐约约地长出了短小的胡茬,只是下巴拧出了一个倔强的角度,不愿意让人戳破他昨天一夜未眠的事实。
行李箱的轮子骨碌碌地在地上响着,显得格外寂寥。
“东西带齐了没有?”
“带齐了。”
“早上吃药了没有?”
“吃了。”
……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进行无关痛痒的问答。
他们绕过了小区的灌木丛,经过了游泳池,一路顺着弯弯延延的小径走着,他们的步伐不紧不慢,好像这一次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出行。
魏柏言走在前头,尚看不清神情,他一路只是机械地拉着行李箱,迁就着叶邵的速度往前走,宽大的背绷得有点紧,线条都拉直了起来。叶邵垂着头,一步一步地跟在后头。
慢慢地,视野中出现了小区大门的栅栏,金漆嵌花的栅栏门耸天而立,连端头的尖儿都发着寒光。
回响在小区骨碌碌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魏柏言回过头,说:“叶邵。”
一直低着头走路的叶邵,闻声抬起了头,刚对上魏柏言的眼睛,他的脚步便一顿,心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
魏柏言的双眼通红,布满了血色,那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思绪才会幽深成这个样子,方看了一眼,便好像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吸进去了一样。
叶邵一直跟在魏柏言的后面,没看清过他的脸,他都不知道原来这一路,魏柏言看似平静的背后原来是这样的神情。
魏柏言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炽热的气息形成白雾,模糊了他的面貌,但两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突然松开了拉着拉杆的把手,抓住了叶邵的肩膀,像是勇气达到了巅峰,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似的,说:
“你能不能不走?”
附近不知道哪只麻雀被惊飞,扑棱着翅膀向天边飞去。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叶邵一惊,就连魏柏言也瞳孔一缩,好像也没料到自己会如此语出惊人。
魏柏言的眼神闪烁着,他的手的力道微微松懈,但仍然没有放开叶邵,还抱有着少许期望。见叶邵没有说话,魏柏言说:“我们回去联系冯医,或者联系别的医生,找个更好的解决方法,好吗?”
他说话间有些急切,甚至某些字句结巴了起来。
叶邵看着魏柏言,魏柏言浑身肌肉绷紧,甚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不知道那个人憋了多久,才鼓起勇气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叶邵在那一瞬间,差点想应一声“好。”
他也想要掉头走。
他也想要鼓起勇气去拉起魏柏言的手,不管任何的事情,就这么回家去。
可是他不能。
叶邵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他颤抖着手扣住自己的手腕,摸上了针口的位置。心里转过千绪,但这情感翻涌而上,却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上下不得,有口难言。
这一切在魏柏言的眼里,是明晃晃的拒绝和为难。
魏柏言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已经是任性之至。眼前的人要活,他凭什么要拦着这个人的路?
他机械地点点头,不敢再去看叶邵的眼睛,转过头来,重新抓起拉杆箱。
那握着拉杆箱的手用了十足的力道,连关节都隐隐发白。
“我明白了。”
他继续往大门的方向走去,说,“你去到那里,记得给我一个电话,有什么别的事情,也记得要联系我……”
他的声音沙哑,每字每句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听上去难受得很。叶邵不忍心打断他,但最终还是和魏柏言说:“我们不能和外界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