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露鱼肚白时,魏柏言回了趟家。
家里一如往常,一点都看不出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场几乎要命的闹剧。和叶邵这个人一样,就是叶邵在这里病到没了命,他也没怎么挣扎过,悄无声息的,除了给魏柏言拨通过两通电话。
魏柏言走到叶邵蜷缩过的角落里,拿起那支离破碎的手机。手机冰冰凉凉的,早已没有了叶邵的余温。
魏柏言将手机塞到了口袋里,那破碎的屏幕几乎划破了他的手。
魏柏言不知道叶邵把身份证和病历放哪儿了,他凭着对叶邵的习惯到处翻了翻,没一会就找到了。身份证和其他证件都在叶邵那破旧的斜挎包,病历和医疗卡都放在了床头柜的第二个柜子里。
魏柏言在拿起那本用得边角都破损了的白色病历时,病历投下的阴影渐渐移开,两枚亮晶晶的小东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是一对男款银色简约的戒指。
魏柏言那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拿起其中一枚来,在看清楚那枚戒指之后,血液猛地涌上脑袋,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魏柏言感觉脑袋有点晕。
那一枚戒指的里面,刻着叶邵名字——SHAO。
那是他当着叶邵的面扔掉的戒指。
魏柏言看着那枚戒指,呼吸有些急促。他的脑袋在看到戒指的那瞬间空白,他突然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他扔掉的戒指会出现在了这里。
过了很久,他才将面前的事实消化过来:那个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地,把戒指又捡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拖着病躯,找这么小、这么不起眼的东西。
这得找多久?
魏柏言不敢想象,叶邵是如何在这么冷的天气下,在下面转了一圈又一圈,去固执地把这枚这么小的戒指重新找回来。叶邵在把戒指找回来之后,又是怀着什么心情把东西放在了那应该放重要东西的床头柜里的。更让他更惶恐的是,联系了这几天的蹊跷,他的内心突然有个声音告诉他:叶邵突然病重并不是偶然,而是因为这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差点要了他的命。
魏柏言的眼睛有点发红。他看着这枚戒指,死死地攒紧着,仿佛在捏着自己的心。戒指在他炽热的手心里显得格外冰凉,硌得他手心生疼。他深呼吸了几次,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但是都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但更让他觉得在意的是,叶邵今天会瞒着他偷偷找回戒指,为什么两年前还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到底是为什么?
还有那份病历上的日期……叶邵到底瞒了他什么?
这些纷乱的念头让魏柏言几乎要疯了,魏柏言拿上这些东西,迫不及待地往医院里赶。
赶到医院时,ICU已经空无一人了。
魏柏言看到空荡荡的病房有些愣怔,他跑到前台,问护士叶邵在哪儿。护士给魏柏言指了路。魏柏言顺着走廊一路在病区里找,终于找到了一间单人病房,打开了门。
病房里的光线很足,清晨的阳光从外面倾泻进来,能够看到光束里漂浮的尘埃。因为风湿免疫科是大科,病房里十分干净简洁,设备齐全,还带有独立的卫生间。
叶邵半卧在床上,他戴着心跳监视仪,挂着几瓶药水。听到开门的声音之后,回头向魏柏言看了过来。
在那瞬间,时间和空间仿佛发生了异样。在这一瞬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了一样,魏柏言能够看到那个人缓缓转过头来的动作,那个人的发丝随着他转过来的弧度在空中轻轻飘扬着。
那些堵在心口无数的话、无数的疑问,无数纷杂的情绪,焦急压抑悲伤后悔和愤怒纠缠交错,压得他血肉模糊、不得安宁的心头巨石,在看到眼前这个人看着自己时,突然就消失了。
心登时轻得跟泡沫一样。神奇到可怕。
魏柏言在原地愣怔,他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将自己的包往椅子上一甩,将床上的那个人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叶邵吓了一跳,在魏柏言抱住他的时候,他浑身一震,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便没了动静。魏柏言将他抱得死紧,叶邵感觉魏柏言浑身都在抖,仿佛要把他的身体揉碎了一样收紧着臂弯。
叶邵术后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任由魏柏言抱着他,但是忍了没多久,他就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魏柏言跟如梦初醒了一样,放开了叶邵。他有点手无足措,过了半天之后他才起身往外面走去,不久后他拿回来了一只装了水的一次性杯。
叶邵咳嗽着,接过来喝了几口,水温度适宜,渐渐地他就不咳了。
过了好一会儿后,魏柏言开口说:“没事了吗?”
“没事了,吊着激素就会好很多。”
“不疼了?”
“不疼了。” 叶邵开口的时候,有点有气无力的。他其实还是有点疼,特别是膝盖的地方,但是他忍着没出声。
“不疼的话,你捂着膝盖做什么?”
魏柏言两只布满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叶邵。叶邵一愣,他下意识地移开了放在膝盖上的手,看到叶邵的动作之后,魏柏言摇了摇头,低哑地说道:“叶邵,我以前真的没发现你这么会撒谎。”
魏柏言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叶邵在看到魏柏言手里的东西的时候,脸瞬间煞白。
叶邵蠕动着嘴唇,尝试想要辩解:“柏言,你听我说……”
魏柏言将叶邵的表情尽收眼底,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什么个滋味。他咬牙切齿,抖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叶邵,你是不是活腻了?你就为了这个东西,命都不要了?”
叶邵张了张嘴,但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魏柏言的双眼通红,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和我说,你从未不喜欢过我。你还保留着你的那枚戒指,我扔了戒指你也会找回来。两年前,你对我根本就不是逢场作戏。”
叶邵还来不及反驳,魏柏言便将他的病历从手机里调出来,指着屏幕对叶邵说:“两年前的5月22日,你到底在哪里?”
“你究竟为什么要离开?”
“叶邵,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第二十二章
心跳监视仪突然发出的刺耳的声音,划破了空气中的寂静。
叶邵低着头,良久没有说话。那刺耳的声音出卖了他的心在听到魏柏言那连珠似炮的质问后那瞬间的异样。
魏柏言当然没有忽略掉那声提示音。叶邵的沉默助长了他心中的希望,希望越大,他的心跳越快,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却拥有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冷静,他的屁股粘在这张椅子上,他就等眼前这个人开口,给他一个答案。
就算让他等一辈子他也愿意。
然而似乎真的有过了有一辈子那么久,叶邵徐徐抬起头来,眼睛有些许愧疚:“柏言,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给你一个解释。”
魏柏言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我做的事情找解释,我也希望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情,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是我辜负了你的期待。”叶邵说,面色看不出来除愧疚以外的情绪变化,“那一天我确实是在医院,只是因为那时候在监狱里没有能够治疗我这个病的设备,迫不得已下他们才把我转接到了医院。只是这样而已。”
魏柏言看了他很久,笃定地道:“你撒谎。”
叶邵有些无奈地说:“所以我才想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魏柏言看着叶邵,试图从叶邵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他的脑袋也在飞快地转,想要找出叶邵言语中的破绽。但是叶邵却从容不迫地看着他,真心实意地在道歉。魏柏言心中都有一点动摇了,但是他的直觉却强烈地在告诉他,事情并非叶邵所说的那样。
叶邵还在瞒着自己。
魏柏言深吸了一口气,难得耐心地打算循循善诱:“叶邵,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这一次,叶邵连停顿都没有地摇了摇头。魏柏言拼命克制了自己内心的焦急,又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叶邵仍旧摇头,说:“对不起。”
魏柏言头一次痛恨自己当警察的时候没有多向同事学一点盘问的技巧。
魏柏言叹了口气,声音轻得跟空气一样。
那气音细不可闻,沙哑中带着无奈。叶邵看着魏柏言的样子,手指暗暗地蜷缩了起来。然而不过半晌,蜷缩的指尖上却覆上了一只温暖的大手,那手将他冰凉的手指都包裹住,将他五指间的缝隙都填满了。
叶邵有些讶异地抬起头。
屋外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在魏柏言的脸上形成了好看的光斑,柔和了他所有的棱角。他的眼睛很深邃,眼睛通红,却煽动着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叶邵一时之间看得有点出神。只听魏柏言说道:“叶邵,你说你喜欢我,可是我就这么不值得让你相信吗?”
叶邵听后,对此没有作出任何表示,只是把头又低了一点。
魏柏言也明白自己问得拙劣,但是现下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去撬开叶邵的嘴。绿水长流,不能急于一时,魏柏言做了几个深呼吸,和叶邵道:“你不告诉我没有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