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思若为安 (鸣秀)

　　“纪将军，有兴趣下场切磋一下吗？”
　　纪凡看了看楚凌觞，见他不反对，当下就脱了外衫下了场。这样热血的场面，他也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虎威长得高大健壮，一站在场上颇有架势。而纪凡则生的长身玉立，两相一对比，众人都觉的有些惨不忍睹。然而一盏茶后，众人同情的就不是纪凡，而是虎威了。
　　论行军打仗，纪凡也许比不上虎威的身经百战，但是论近身功夫，纪凡就比虎威好的多了。但纪凡也是留了手的，没让虎威太过难堪。最后两人对了一掌，各退十步，算是平手。
　　“将军好身手。”纪凡拱手道。
　　虎威知道他这是给自己台阶下，真心佩服道：“纪将军才是英雄出少年啊！”他之前不服，长得这么柔柔弱弱的，怎么会是陈国第一高手，这下，却是真的服了，方知不可以貌取人。
　　纪凡自然是不知道他心中的这些想法，当即就退到了楚凌觞身边。该看的也都看了，于是两人告辞。
　　马车上，纪凡忍不住邀功：“我厉不厉害？”
　　楚凌觞的情绪却有些不温不热：“嗯，厉害。”
　　纪凡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高，也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当下也就不提了。楚凌觞虽然此时态度稍显冷淡，但在观看时嘴角不自觉的微笑，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骄傲。
　　这是他的纪凡啊，站在教武场上，没有了男孩的青涩，整个人如一只青竹破地而起，不慌不忙，便让对手毫无招架之力。胜了，不骄不躁，有大将之风。
　　这样的他，不应该隐没在山林之中，而是应该是乱世里建功立业。
　　他想，自己是不是毁了他的才华。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楚凌觞回过神来，“我们等会去天外客吃中饭，然后下午我进宫一趟，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跟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啊？”纪凡好奇。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22章 山有木兮（五）
　　第二天天还未亮，楚凌觞便接上纪凡出发了。两人此行保密，连林风都没带。行至中午，来到一座山下。纪凡抬头望去，半山腰雾气缭绕。
　　“上去吧。”楚凌觞说着便往前走。
　　纪凡赶紧跟上。许是昨夜下了雨，上山的石阶有些湿滑，纪凡跟在楚凌觞身后，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滑倒了。
　　“凌觞，我们这是要去见谁？你现在该告诉我了吧。”
　　楚凌觞不答，反而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山吗？”
　　纪凡看看周围，大树林立，耳边隐隐有山间小溪的水流声，跟一般的山也没什么两样，摇摇头道：“不知道。”
　　“那你知道上古祭司之族司家吗？”
　　纪凡顿了顿脚步，有些惊讶：“司家？就是那个在战国初期兴起的祭司家族？”
　　“对。他们是古代祭司，代代相传，相传司家人都有特殊神力，因此被诸国所争。战国后期的赵国君主是个不信神的，因此以妖言惑众为由，对司家人大肆屠杀，司家被灭门那天，天降异象，狂风乍起，大雨倾盆，白日变作黑夜，仿若世界末日一般。等到大家重见天日的时候，刑场上剩下的司家人不知所踪。赵国君主惶恐不安，把被杀死的司家人隆重安葬，并请得道高僧为他们做了整整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超度。但后来相传赵国君主仍然被司家人的魂魄所扰，最后疯疯癫癫，自杀了。天下人都说，这是司家人的报复。等到赵被灭，过了一百多年，有一渔翁，误入了一座山，里面仿若世外桃源，等到他出来之后再带人去寻，却怎么也寻不到，后来那渔翁很诡异的暴毙而亡，死的时候人们发现他留下了一张写满了“司”字的血书。自此，世人对司家人敬若神袛，之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踪迹。也是近四五百年，司家人才慢慢的又进入了大家的视野。陈国之前，楚国第一任君王楚雄打天下之时，结识了一名青年，两人义结金兰，那名青年后来成了楚国军队的第一军师，帮助楚国统一了天下。后来，世人才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军师竟是司家人，名唤司离。”
　　楚凌觞边走边说，有些气喘吁吁。纪凡赶紧扶他坐下，喝了点水。楚凌觞润润唇，继续说道：“自此，天下各代君王又开始对司家趋之若鹜。但司家一族本就厌烦了世俗纷扰，因此一旦有出世的子弟，他们便更换居所，而出世的司家子弟将永远不能回归本族。因此，司家人大多是不愿出世的，他们生性淡泊，对外界俗世没有兴趣。近百年来出世的也就只有四个。除了大楚开国时期的司离，大陈鼎盛时期的司山、司水兄妹，剩下的便是……”
　　“西凉的司冉，你的师父。”纪凡接道。
　　“对。”楚凌觞站起来接着走，纪凡扶着他，让他借些力，不至于太累。
　　“司离出山是因为楚雄待他如亲弟，他于司离更是有救命之恩，司离为报恩而出山；司山司水兄妹出山，则是因为司水爱上了当时的陈国大将军陆知遥，司山不放心妹妹，因此也随同出山。”
　　“那司冉呢？”
　　“你猜呢？”
　　“楚王对他有救命之恩？”
　　楚凌觞摇头。
　　“他厌烦了山中隐居的日子，想出山一展宏图？”
　　楚凌觞继续摇头。
　　纪凡静心细想，突然灵光一闪。他以前就奇怪为什么西凉王堂堂一国君主，却子息单薄，只有一个皇子。明明子息单薄，后宫却空置无人，相比陈王的后宫三千，真的很是奇怪。这样想来，难道？
　　“难道……司冉和西凉王是……”纪凡没有说下去。但是楚凌觞知道他已经明白了。
　　他点点头，神情有些落寞，不由的叹了口气：“师父对西凉王，情深似海。”
　　“那西凉王呢？”纪凡问道。
　　“他应当也是爱的，只是舍弃不了这天下，而我师父，愿意为他舍弃自己的家族，自己的性命，自己的一切。”
　　纪凡沉默了，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已，有责任要担，有恩情要还，有家人要守，要舍弃这一切，该得多难。他默默的握住楚凌觞的手。楚凌觞看了他一眼，也未说话，反握了回去。
　　突然，纪凡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司家人在出山之后不繁衍后代呢，这样，他们不就有自己的家庭了？”
　　“司家人出世的一条最重要的承诺，便是不留后。这是为了保证司家人的血脉纯粹，也是为了保护司家一族的安全。”
　　“你是要带我去见你师父吧？”
　　楚凌觞点点头：“虽然我是西凉王的义子，但实际上，师父更像我的养父，所以……”他望着纪凡，“我想带你去见见他。让你见见这十五年来养我育我，我最尊敬的人。”
　　纪凡从来没有听过比这更动听的话了，欢喜和满足的滋味甜甜的腻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喜欢着楚凌觞，但他不知道他肯不肯接受自己，所以总是有些战战兢兢，怕一不小心就泄露了自己内心的秘密，从此二人形同陌路。但此时此刻，他有种再也不想忍的冲动。
　　他手下一用力，把本就与他双手相握的楚凌觞扯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头埋在他的发间，鼻息所闻，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梅花熏香。
　　楚凌觞有些惊讶，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他一向玲珑聪明，当下却下意识的不愿去探究。他拍拍纪凡的背，轻声道：“怎么了？”
　　纪凡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放开楚凌觞，道：“没什么，就是被你感动到了。你要带我去见你最重要的人，我很欢喜。”
　　听他这么说，楚凌觞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挽了挽耳边的碎发道：“你是我亲人，我想带你去见我另一个亲人，这是人之常情。”
　　楚凌觞说的无心，却让纪凡的热血一下冷了下来。他还是把他看作了弟弟，他有些失望，但纪凡向来面热心冷，纵然心里情绪负面，面上总是带着几分笑。
　　“好了，我们快走吧。”他拉着楚凌觞继续往上走，走到半山腰左右的位置，有一处断崖，断崖上长着一片桃林。楚凌觞带着纪凡穿过桃林，来到断崖处。纪凡看了眼崖下，烟雾缭绕，深不见底。他将楚凌觞拉到身后，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闭上眼睛。”楚凌觞说。纪凡依言闭上了眼。他不知道楚凌觞做了什么，只听见嘻嘻索索的声音，而后便觉得有点地动山摇。他忙睁开眼睛，眼前哪有什么断崖，而是一片桃树林，林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山庄。周围鸟语花香，泉水淙淙。纵然镇定如他，也不免目瞪口呆，楚凌觞笑着拍拍他的肩，“走吧。”
　　“那片桃树林是个阵法，一般人如果闯入此地，只能看见桃林断崖。需要破了这个阵，才能见得庐山真面目。”楚凌觞边走边解释道。
　　“这个阵是你师父设的吗？”纪凡问。
　　“嗯。”
　　纪凡这下是真的佩服了：“司家人果然是不同凡响。”
　　楚凌觞闻言轻笑。走了一会，庄子里迎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师兄，师父派我来迎接你。”
　　楚凌觞摸摸他头上的发髻，笑道：“子殷长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