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睁着眼睛奇异的看着陈陵,“公子怎么会这么说,难道是我伺候的不好吗?还是说公子遇到什么事儿了,若是什么大事儿,不如现在回去找宗主大人讨个注意。”林思一直觉得这几天的陈陵不大对劲,大清早的醒过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的飞扬洒脱黯淡了些许,平添了几分遭逢大变的愁苦。也不似从前一样的爱玩爱笑了,时常待在一个地方,就怔怔的半晌不动弹,连胃口也坏了。从前根本不会动的清粥小菜,竟也能吃的香甜,不用他服侍,就已经把自己的衣裳穿了起来,对待他也不像以前那样的随意,倒多了几分异样的亲近和歉疚之情。
这种种变化,莫说时常跟在身边的林思早就察觉了,就连在闭关当中的戚梦棠也知道了。
戚梦棠喜爱这个弟子,又是手把手的拉扯大的,感情自是不同寻常。即便是在闭关期间,也是常常的召了林思前去问话。看着这几日陈陵郁郁不乐,一向不喜欢陈陵下山涉红尘事的戚梦棠,也松口让林思伺候着陈陵回家行冠礼。现在见陈陵行事越加的不同寻常,林思心中打鼓,不着痕迹的劝着陈陵回去,兴许和宗主见上一面,就能知道其中原委了。
陈陵摇头,“没什么,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看清了许多的事情。何况你在我身边陪着我长大,与我的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了,我想待你更好些,竟还错了么?”
林思年少老成,一直以来都把陈陵当做自己的弟弟一般看待,只是尊卑有别,到底是不敢过多的干涉关心陈陵。现在听见陈陵这样说,哪有不高兴的,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嘴边的规劝到底是咽了下去。看着陈陵在蒙蒙的天光之中俊美无双的脸,默默地想着,也许回家之后,见到夫人,就会好了。
身后叮叮当当的传来一阵铃铛的欢快的响声,轻捷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一个金色的人影就跳到陈陵面前,
来人是一个小小的少年,脸蛋圆呼呼的,还带着一点清淡的红晕,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陈陵,隐隐的藏着一点翠色的眼眸当中闪着亮泽,见陈陵看过来,僵硬的嘴角浮起一个笑容。只是这个笑容看起来格外的浮夸且不自然,让站在身边的林思很是抖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
陈陵倒是不在意,亲昵的拉着王琦的手臂道:“我看你在山门之中也是不得趣味,不如跟着我回家,见识见识我家乡的风土人情。回来的时候再和朔风长老好生致歉,我和你一道去,想必到时候朔风长老再是凶,看在我师傅的面子上,也会从轻发落的。”
王琦乖顺的点点头,他根本就不怕什么朔风长老的惩罚,若是怕,刚才就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所有人的目光,顶撞朔风长老,挑衅他的权威了。只是陈陵是这么认为的,那他便也这么认下了。
果然乖巧的点头之后,就看见陈陵爽朗的笑起来,一双即便是沉静的时候,也是光华璀璨的黑嗔嗔的眼眸,现在里头漾满了笑意,仿佛能在其中看见柔软的水波,映着刚刚升起来的金光灿灿的日光,格外的惑人。
这双眼睛,在王琦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深深的被迷住了,之后便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想着要是能和这人亲近就好了。没想到好运来的这样的快,直到今日看见这个人的时候,王琦还是会忍不住的怀疑,这个人真的是毫不嫌弃的和自己交朋友了吗?但是每每等到他对自己微微一笑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把心中那点阴暗的怀疑给扔了,只顾着应和这人的话,半点儿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了。
正在王琦有些自我厌弃的时候,就看见陈陵带着林思往山下走去,山道两旁开着的朝云花四季不谢,只在早晨盛开,傍晚凋谢。天光刚开的时候,就是朝云花开花的时候。碗口大的粉黄色的花苞慢慢的舒展开,仿若光缎的花瓣盛着金灿灿的一缕天光,在花盏当中晕开一汪池水一样的流光。
石阶上还有昨夜凋谢的花瓣,一朵朵的委顿在青灰的台阶上,倒像是给长长的山道铺了一层斑斓的花毯,踩上去的时候,柔若踩在云端。
每个进天幕山的弟子,都会爬金山道,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的台阶,只能徒步攀爬上去,为的就是考验一个人的坚韧之志。当时来的时候,只顾着闷头闷脑的攀到顶点,到现在才看到如斯美景,着实是让陈陵觉着有些遗憾。
山门考验一个人的韧性,并无什么错处,只是一味地追求韧性,忘了留意身旁的风景,也算是一种缺憾吧。
“走吧,灵轿已在山下等我们了。”
林思十分高兴的应了一声,这个灵轿可是天幕山的首峰座下弟子才有的殊荣,陈陵作为山门当中最大的寒霜剑锋的唯一的一个弟子,自然更是条件优渥。想想这个灵轿到了禹州的时候,让人为之侧目的舒爽之感,就让林思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到山脚下。
第三章:禹州雪夜
禹州是南国有名的不夜城,依山傍水的城郭当中遍植松雪樱,粉白的指肚大小的五瓣花细细密密的攒成一团,枝桠低垂,浮在水镜一般的水面儿上,仿佛漂浮的一团甜蜜的轻云,微微一动,便落雨似的在水面上盖了一层。
清雅馥郁的香气顺着水波一路流向四面八方,小巷人家、高门显贵,都有着一池雪樱花的踪迹。生长在这里的人,便是玩水,都裹得了浑身天然的花香。因着这个缘故,所以多少骚客诗人都说这禹州城是南国的水上明珠,清波静海一般的天上街市。每每到了雪樱花开的最盛的时候,就呼朋引伴的来禹州待上一两个月,等着身上沾满了雪樱花的香气,再择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牵着一匹马,带着最后的一枝开到荼蘼的雪樱花,扬声高歌尽兴而归。
只是那样的盛景,也只会在每年的四五月份出现,现在已是隆冬,便是禹州再如何的春江水暖,现下也是满目银装素裹。雪樱花细弱的花枝崎岖陡峭的神展开,一点薄薄的雪沫裹了一半的黑褐色的花枝,倒不那么的让人瞧着就觉得心中哀愁,反倒是多了点儿凌寒料峭的风骨。
大大小小的就夹在屋舍当中的水池,现在也结了一层浮冰,不算厚实的冰块被调皮的小儿捡起石头砸了一个坑洞。一边儿的,完好的冰面便就此四分五裂,露出冰层之下依旧是清凌凌的池水。
陈陵下了灵轿站在最近的一个圆乎乎的池子边上,盯着远处孤高的在灰蒙蒙的天色当中显出一线的回雁塔。那个高塔还是他走的那一年,府中请了盛京的林子奇大师亲自建造的,取意回雁,就是希望陈陵能想远游的小雁,出去历经风浪之后,记得家中还有挂念的亲人,在等着他回来。
上辈子在回雁塔中伴着凉风过的几年日子,倒像是还在昨天。他不是现在的这个春风得意,人人称羡的少年公子。只是一个连饱腹,都要想尽办法的可怜虫。每日望着回雁塔外昼夜不歇的红灯丝竹,日复一日的恨着,怨着。只是到了最后,却不知道自己该恨谁,就连真正的罪魁都云里雾里,想要一探究竟也早就已经被死死地圈禁在高塔之中,终是临到死了,也没能知晓全部真相。
到了最后,疯也发过了,咒也赌过了,只留着一身凄凉无泪的不甘,在一个冬夜之中来去无牵挂的清清白白的走了。
一朝梦醒,似乎还在旧日饥寒困顿当中艰难辗转,从前相伴扶持的人,也再次重回,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的鲜活,让前半生从来不知的愁滋味的陈陵忍耐不住的潸然泪下。
时隔几日,再次重游故地,陈陵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沁凉的寒气自喉管当中一路冰到肺腑,触景伤怀的沉郁愁绪被封住不少,扬起笑脸重新恢复成往日的潇洒疏朗。
“天色已晚,现在回家也是让母亲忙乱,不得休息。现在正是城中最好玩儿的时候,不如我们先在城中逛逛,找个最好的客栈歇息一晚,明日打起精神再回府上。”陈陵笑着拍拍王琦的肩膀,“朗月还是第一次来禹州,这么急巴巴的回去,到要出来也得四五日之后了,来了禹州,不赏一赏禹州的夜色,实在是一大缺憾。”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王琦就最热闹的田雨街上去了。
林思虽早早地就想回家去,奈何陈陵却有些乐不思蜀的模样,最后也只得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回去的路,赶紧跑者跟上去了。
陈陵七岁以前在禹州城那是每个犄角旮旯都去过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些地方的,偏还能每每把身边跟着的人都甩脱了,自己一个人逍遥快活。前生更是在禹州城一只待到死,每日看着这满城的浮华之光,明明灭灭,对于禹州城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如他一般熟悉。
田雨街现在已是华灯初上,一盏一盏的红灯笼弯弯的垂挂在街市上,街道两边的鳞次栉比的楼阁屋舍上俱挂着样式精巧的纱花儿,花心用轻薄的碎玻璃磨圆了,攒成一束的缝在纱花上。被高高挂起来的灯笼暖光一耀,便折射出丝丝缕缕的暖和红光来。
高楼之上挂着的镂空的花铃,还系着一条红丝带,随着夜风微微晃荡,撞出几声清脆的玲玲声响。高楼之上的青绿的窗纱之中,透出隐隐绰绰的人影,里头的酒香裹不住的自缝隙当中透出来。门口站着的店小二身上套着精神的棉袄,端着一张殷切的笑脸对着来往的行人嗓音清亮的招呼,看见王琦呆呆的看着他,也不恼,笑眯眯的对着他道:“公子,此间有美酒好菜,冬日里头暖暖地喝上一口,赛过活神仙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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