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隔了这么久的时光,谢临依旧难掩失落:“平日走路勉强无碍。余下的只能自己多注意了。”
“我们二人必在前行路上为公子留心名医。”
谢临笑笑:“李太医的医术已是高明,我的腿不在于医术,还要平日里多加修养锻炼,只是我太懒,总是不愿意难为自己。过几日离开深柳堂和有矜,就更没人管束了。”
江琛和赵柏对视一眼,再看陆有矜无精打采的模样,皆在心里暗叹一声。赵柏心中一动,也想帮陆有矜达成心愿:“谢公子何必非要离开?你和有矜在深柳堂这世外桃源弹琴赋诗,相伴四时,岂不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他刻意强调最后四个字,陆有矜握着缰绳的双手骤然一紧,面色逐渐涨红。
江琛轻笑一声,肆无忌惮的直白打趣道:“谢临你好狠的心,你只说离了有矜,却不想有矜此生还能不能离开你哟。”
陆有矜心思被外人看穿,窘迫道:“江兄休要戏言!”
说罢,又忍不住偷觑谢临一眼。
谢临浅笑以对,装作没曾听懂二人的弦外之音。
寒暄几句,两人引缰打马而去。长空如碧,风烟俱净,少年并辔而归的背影洒脱快意,令陆有矜和谢临长久注视。
他们都在艳羡,艳羡赵江二人的天涯为家,白头不离。甚至并辔骑行,都是他们此刻无法做到的事情。
谢临站了许久,腿已经痛到无法自己迈步,陆有矜用肘部托住他的手,让他扶着自己慢慢挪动步子。谢临的腿抖个不停,走一段路要缓半天,但他终究不让陆有矜抱他。
陆有矜心里升起歉疚和心疼,如果没有那场阴谋,他们也可以像江琛二人一样,在那明快的天空下策马追逐吧。他们并辔的经历,也就秋日去谛音寺那一次。他这个样子,想去看黄山和北方的萤火,又谈何容易?
谢临要离开深柳堂的消息不胫而走,在那场“瘟疫”中被相助过的人都来郑重地向谢临答谢。
两日后,谢临终是收拾好行囊,到了要离开的一日了。
除了那株仲冬独开的梅花,在夏日里只剩稀疏枝条,梅苑依稀还是初相见的模样。
在将近一年的日子,他就是在这里和春宝听陆有矜读了一首又一首的诗和书,在这里看他练剑,院中每棵不起眼的树,都曾在他学走步时搀扶过他。在寸步难行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地支起窗扇遥望陆有矜的身影,从冬日的琼英碎玉到春日的柳絮漫天,他好似把一生的眼泪心跳都投掷在此地了……
本该风雨飘摇的苦寒岁月,却如淡墨般溶化在这所院落的春日之中。
深柳堂的两侧遍植柳树,今日两树之间都站了人,或是谢临的点头之交,或和他有过几面之缘。
众人皆知是这个眉目间尚有稚气的少年挽救深柳堂于危难之时,因此都怀着感恩之情沿路相送。
“真要走了么……”
“一路小心……”
“想着回来看看……”
谢临频频点头作答,起初还不觉有异。看着或陌生或熟悉的脸上却都是一样的牵挂祝福,忽感鼻中酸胀,眼泪就要落下。
正当这时,陆有矜悠悠玩笑一句:“在深柳堂,你还是第一个享有如此待遇的人。”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柳树尽头,就是深柳堂的边界。
正是午饭时刻,谢临久久地回望被袅袅炊烟覆盖的深柳河塘,直到离开的这一天,他才惊觉自己对此地的眷恋已超过任何地方。
那陆有矜呢,如果有天和他分离,自己又将如何?
谢临忙移开视线,不让自己去钻牛角尖。
孩子们却依旧不肯回去吃饭,一个个低着头勤勤恳恳缀在谢临身后,像跟了一群小尾巴。
谢临蹲下身子,擦擦六子小脸上的泪珠,又摸摸春宝的脸,挤出失落的笑意:“等春天来了,哥哥就回来给你们画风筝。”
“既然有心,何必非要等到春日。”陆有矜凝目远方,意有所指:“人生天地之间,忽然而已。又有多少时日能浪费?别让孩子等你太久。”
孩子们环住谢临的腰抬起小脸情真意切地道:“临哥哥,夏天可以画扇子,春秋能听笛子,冬日可以画走马灯。我们要和临哥哥一起玩……”
谢临和陆有矜对视一眼,俱带笑意。
和孩子们依依惜别了半个时辰,才哄得他们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深柳堂。
陆有矜的离恨之情和情思悠悠也都在这一闹一笑中消磨些许。
天际微云半卷,几只孤雁飞向浩渺无际的天边,再也望不见。
陆有矜解开了追月的缰绳,行李都已提前运往住处,因此得以轻装简行。二人各骑一匹马,沿路而下。
过了高逾二丈的青石路碑,两人才换到早已等待在这里的马车中。
一撩帘上车,陆有矜就开口道:“他们不舍得你就能又抱又亲,我呢?”
“还和孩子较真。”谢临把袖子利落一卷,豪迈地把手伸过去:“亲吧!”
陆有矜轻轻握住谢临递上来的手,半晌才凑到唇边,珍重而缓慢地碰了碰。
谢临仰首,四目相对,一双深切而专注地眸子正凝视着他,其中的情谊明目张胆地让人心跳。
马车在夏日郊外飞奔。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与飞兮,使我沦亡。”陆有矜俯低身子,英气的眉眼在此刻漾起无奈和柔情:“有时我想,和你还是分开的好。”
免得哪日一个忍不住,把你按在床上硬办了……
陆有矜突然忆起一桩心事,道:“阿临,你可想表哥?”
谢临蹙眉,不知陆有矜何意:“自然日日不曾忘怀,但也无计可施。好在表哥安全,我也放心不少。”
陆有矜缓缓道:“凡事总有法子可想。”
谢临还没听清陆有矜说什么,马夫就在外头大喊一声道:“二位公子,地方到了!”
今日的京城天朗气清,却不至于汗湿重衫,谢临下车后,张望着街边店铺行肆,绢布店,粮铺,乐器行……
不知为何,谢临突然回想起那日萦绕瓜子炒豆香气的小巷,他始终眷恋的人间味道,再次重现眼前。
陆有矜拍拍谢临的肩:“进宅子里看。”
宅子前几日刚看过,今日的家具更齐全。谢临视察完毕,歪在圈椅上道:“哪里都顺心,只担心吃饭!”
“附近馆子也多,你不用生火,我和你一同吃就行。”
谢临眨动眼睛:“能不能找个小丫头处理家事……”
陆有矜亦转转眼珠:“我看没必要,吃饭的事儿我来办。你又没个媳妇儿,能有什么家事要处理?”
“……你有空闲时间?”
“也近。”陆有矜笑笑:“我沿着曲巷来也就半盏茶的时间。”
谢临点点头。
陆有矜道:“你还准备经营点生意么,或是有哪些念头?”
“我还有五十两银子,今日何必为明日的事操心。”那五十两银子是皇帝赏给他的,谢临懒散的说:“没有规划才酣畅有趣嘛。”
陆有矜提着衣领把他从圈椅上抓起来:“你总让我想起军营里那头大懒猫,甭管外头怎样风吹草动,它每日皆是伸懒腰打盹。”他的手指触到谢临汗津津的脖颈,就忙松开手去寻折扇纳凉:“想去周边看看么?”
谢临看一眼为自己乖乖扇风的陆有矜,又抬头望眼余威犹存的日头道:“再过两个时辰罢。”
等到日影垂垂,暮霞西坠,两人方才起身,各自换身衣衫,摇柄折扇缓步而出。
卖沙塘绿豆和卤梅水的冷饮摊主正焦急叫卖,一夜之后,冰块就要尽数融化了。
陆有矜拉着谢临,为他详细讲述哪个店铺的酱菜美味,哪个店铺的羊汤正宗。
谢临摆弄着折扇笑道:“枉我在京城住了十几年,一出来才发觉还有这么多店不知晓呢。”
陆有矜微微一笑:“这离宫城不算近,你在闲逛时倒不必提防会偶遇故人。”
两人边说边走,谢临忽停住脚步,赵家白兔的卖针铺子里,一人端坐其中,这人的手肘处贴了块儿不规则的补丁,衣衫却很整洁。拿着根湖笔,正在纸笺上埋头写字呢。
谢临进去看了两眼,诧异道:“这人怎么在店里写字?”
“代写书信。”陆有矜悄声在他耳边说:“大约是为生计所迫。”
谢临饶有兴致的看那人调墨写字,似乎找到了致富的门路:“你方才问我想做何事,那我改日也来这店里,每日运笔作书,怎样?”
陆有矜浓眉一挑,吃不准谢临是说笑还是真有此意:“写字你是在行,可钱并不多啊,再说你不介意卖字么?”
谢临合住折扇,轻敲陆有矜的额头:“既能练字,又能助人,这等好事我为何会介意?”
路边的行人都往谢临身上打量,似是被这个眉目飞扬的俊秀少年吸引,等看到他微微发跛的腿,又都同时面露遗憾和探寻。
谢临的眼神蓦然黯淡,登时闭口不言,下意识想停住脚步。
陆有矜不动声色地牵起谢临的手,挺胸离开人群。
“莫要理会那些人。”等二人转过巷口,陆有矜才停住脚步轻声道:“阿临,别因他人的侧目就改变自己的步伐,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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