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流动。杏花被初春的风吹开,柳絮随风飘扬,偶尔拂在人脸上,也是柔柔的。
谢临可没心情去欣赏这大好春光——陆有矜沉着一张脸,正等他过去呢。
谢临的腿还不太好使,下门前的台阶时很是吃力,他一手提着衣角,一手扶着门框摇摇摆摆地挪动。但陆有矜只是负手站在那儿,虽然眼睛始终看着谢临,但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愿。
终于,谢临臭着一张脸蹭到陆有矜身边。
陆有矜颔首看他一眼:“先慢走一段吧。”
但谢临走不了几步,整条腿就开始发颤,他甚至在手的帮助下才能把腿抬起来,像抬起两根不受自己控制的木头。
没有墙,谢临没办法借力。陆有矜脚步很慢,故意走在谢临的身后。他听了李太医的嘱托,绝不出手搀扶,他站在一个不会让谢临跌倒也不能让谢临主动搀扶的地方。
陆有矜道:“先走半里吧。”
“半里……”谢临忍住不翻白眼:“你还是找个人把我背回去吧!”
“这也不算多,”
话虽如此说,可谢临毕竟重伤方愈,哪里能是说说这般容易?
腿一软,膝盖着地,自己咬咬牙,也许能站起来,但眼角一扫,扫到不远处陆有矜,很气,咬着牙没好气地说:“还不过来扶我一把!”
陆有矜默默地看他一眼,踱到他旁边,并未伸手搀扶,只挑眉道:“怎么?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使不出了?”
谢临脸红,用手撑在地面上,像个肉团一样摇摇摆摆地慢慢立起来,他抬起头——白云在天上闲卧着,柳絮飘扬,所有沉沉奄奄的生命都再次苏醒,只有他的腿还在沉睡。
前路迢迢,铺在自己颤抖的脚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不愿意面对——不愿面对的不仅是无力的双腿,还有表哥的了无音讯以及那些欺骗和阴谋。
所有想要逃避的,在练习走路时,都再次涌上心头。让眼前的路更长。他只想躲进屋子里,去看书,去画画。他不用再面对自己的软弱无助,也不用再次回想那惨然的往事。
他转头向陆有矜低声到近乎恳求:“回去好么?我们明日再练。”
陆有矜一脸冷峻,俨然成了酷吏,坚决地摇头道:“不行!必须把今天计划的走完。”
谢临叹口气,扶着腰走得一拐一拐的,他看不见陆有矜,每次停下休息时却能听到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地跟上来:“怎么停下了?继续!”
砭骨的疼痛让谢临头上浮出一层汗珠,他几乎带了求饶的语气说:“李太医说了……说我的伤还没养好,不能走太久……”
“李太医说了什么,我比你清楚。”陆有矜伸手弹了下谢临的额头:“阿临,不许偷懒。”
磨磨蹭蹭腿又疼,自然怀着一肚子怨气,谢临委屈地抚摸自己被弹疼的地方:“你说,是不是有人派你过来折磨我的?”往前走几步又回头怨念:“哎哟哎哟,我这腿要是以后废了绝对是你害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竹林那边,又愤愤道:“你说你也是吃俸禄的人,怎的天天这般闲,只盯着我折磨我呢,陆大人,你快去干大事好不好?”
陆有矜接道:“看着你走路就是大事,你想,要是你瘸了,我是不是要照看你半生?这笔账一算,嘿,还不如现在一鼓作气让你好起来。”
谢临说也说不过,气得瘸着腿暴走。
陆有矜还在后头假惺惺指导:“注意气息,小心岔了气。”累了一身汗,总算是把这条路走完了。
谢临喘吁吁用手捶自己发麻的腿,连滚带爬地向石凳走去。
陆有矜忙把自己的衣衫垫在底下,问道:“有这么累?”
谢临冷哼一声,才不理会他的示好。
陆有矜拍拍谢临肩膀,手却不拿下来:“好啦好啦,你不是还要骑马,还想和我爬山么?总偷懒怎么行?”
谢临气鼓鼓地指指自己的腿苦恼道:“他睡了好几个月,醒也要慢慢的啊。”
陆有矜噙了笑,故意慢悠悠地道:“好吧,你也吃了苦,本公子侍奉你可好?”
谢临心砰砰跳:“怎么……侍奉?”
陆有矜双臂抱头,带了点儿漫不经心:“好久没被人抱了吧,今日抱你回去?”
从前谢临腿脚不好,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已经勉强能下地,没道理让人家抱,皱眉道:“乱说,你要真有心,就搭把手送我……”
话还没讲完,陆有矜已经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不容他挣扎地道:“我把你送回去,你看你一头汗,别再吹了风。”
他说话的气息痒痒地在环绕在脸颊上方,让谢临又一阵心悸,就连被那硬朗胳臂环住的腿弯,也一阵酥痒向上袭来,谢临虚扶住他的身子,用脚试探地面:“不用……我不累了……”
陆有矜本就生得比常人高,他漫不经心地抬抬手腕,便让那空中挣扎的脚挨不到地面。嘴里偏还说:“你说走路累了,好心抱你却不买账,我看你挣得起劲,还能再走几个时辰。”
一听这话,谢临也不敢闹了,把腿乖乖收好,老老实实窝在人家怀里。
陆有矜往前走,却不住地偷眼看那长衫下的小腿,脑子里想着,那会是什么轮廓和模样?
想着想着,竟入了神。竟连挽在腿弯的手,也不由地加重力气,游移不安分起来。
谢临低眉垂目的在怀里装死,不提防那手怎样。
陆有矜心却跳个不停,看怀中微侧的脸,脸颊的皮肤因为白,在日头下映出细碎的光,愈发衬得说不出的可爱。额头上还挂着因刚才走路疼出的薄汗,形状好看的唇上有细细的绒毛,每一处都是少年恰到好处的青涩。他轻轻俯身,用下巴蹭了一下谢临的额头。
谢临像是被雷电当头劈了一下,只怔怔看着他。
陆有矜居高临下的看他,含着水光的眼睛,底下是俊气的鼻子,略翘起的嘴唇,偏配了稍有棱角的脸庞。一点硬朗,一点精致,就这么长成了让他心动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住,用唇轻轻碰了一下怀中的人,可真是软,软到自己想狠狠地压下去。
不不不……不可以……不可以
陆有矜强迫自己把头抬起来,耳根浮了层淡淡的绯色。
谢临拧紧眉头,像是被那轻轻的一吻夺走了舌头:“你这是……你……有矜,你怎么突然?”
谢临那憨厚稚嫩的模样把陆有矜逗笑了,他本来是紧张的,如今却有心情调笑谢临:“嗯……不是突然,是干了一件每天都想着的事儿……”
谢临转过脸去,支支吾吾半天才道:“这……这叫什么事儿呢?”
那条路,不知为何走得很慢,走到夕阳将远处的,近处的景致都燃上了枫叶般的颜色,陆有矜颀长的身影才跨进屋门。
春宝正和六子一起趴在桌上画画,看见他们进来,都同时抬起小脑袋叫道:“哥哥哥哥……”
谢临没提防两个孩子在,忙挣扎着下了地:“嗯,你们在画画呢。”
春宝见惯了谢临腿伤未愈时被陆有矜抱进抱出的样子,此时问道:“哥哥,李太医不是说你的伤好了么?那陆哥哥怎么还抱你,是还不能走动吗?”
谢临已经恢复了为人师的温良恭检让模样,轻描淡写道:“别担心,只是因为路程太远,你陆哥哥怕我走累了反对养伤不利。”
春宝拍拍额头:“你们感情真好,我记得从前,我爹怕我娘累到了,总是嚷着要抱……”
“春宝,到哥哥这儿来玩。”江琛看着谢临愈加尴尬的脸色,扬手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懂这么多还了得?”
第35章 坦诚
谢临不能仔细想那天的事儿,他,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偷亲了。
不,还不能叫偷亲,毕竟他从头到尾似乎都没有反抗……
那……这算什么呢?
脑海里先想到的是江琛那句话:认起真来,眼里心里都是这个人,谁还有闲情管是男是女呢?
那……陆有矜,是认真的吗?
咳咳咳,他一个大男人,认真不认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对,就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就好了!
那……他说自己是干了一件每天都在想着的事儿是什么意思?
谢临猛捶了一下自己额头,说好不想的!怎么又从头想了一遍!
窗外春光正好,谢临摇摇头驱散各种无聊猜测,决定去放风筝。
他挑了一块被太阳晒热的石头,懒懒地倚在上面。等风来了,他随手扯扯线,风筝飘飘悠悠地上了天。没风的时候,他便捏着线,倚坐在石头上看满天的风筝。
孩子们和朋友笑闹着,互相暗自较劲,只想把自己的风筝放飞到最高的天际。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又想起沈均——他还好么?说不上时刻想念,但是一碰见相似的情景,思念和疼痛就同时窜到心头。
有小孩子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他:“临哥哥,你在干什么?”
谢临掸了掸衣袖上的柳絮,漫不经心道:“放风筝呀。”
孩子疑惑地看看地上躺着的风筝:“那你怎么坐着呢。”
“风会把风筝吹上天的。”谢临眼睛弯弯的:“我在这儿等风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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