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不赞同的长老,人称东邸长老道:“为怀啊,我们义轩堂在此几百年了,不也是干得这些事情吗?几百年来我们有怕过官府怕过朝廷吗?历历代代的大当家都是干的土匪这一行,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干不了了?我不同意。”
另一位绝岳长老为难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但是这毕竟干了一辈子了。”
叫扶风的长老道:“你们这群老不死的,大当家死时说的什么?他亲口对着你我说要是有一天可以,一定要把义轩堂变成一个干净的地方,不要让弟兄们过着这种生活!你们都望了吗?”
其他几个老人叹了口气,金为怀道:“各位长老都是见过血雨腥风的人,自然是不怕这些东西的,可是各位长老都是有妻子的,是否想过若是有一天人不在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东邸长老仍坚持道:“你们这是忘本!”
扶风不乐意了,道:“什么叫忘本?我们忘本?老家伙,你要死便自己去死吧,我们年龄大了,本就活不了几年了,不用为底下的人多想想的啊?”
另一个长老称踏血坐在扶风身旁,示意扶风别生气,“都好好说话吧,我们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了,要说对着寨子没有情感是不可能的。为怀的话说得不错,当日大当家走的时候我们四人都在场,也亲口听到大当家说了,那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愿望,更是历代寨主的愿望。”
绝岳最是中立,不似扶风长老和踏血长老般的支持,也不似东邸长老般的反对,这时说:“话虽如此,但是也没有哪一代的寨主真正地这样做了。”
金为怀皱了皱眉道:“此事各位长老回去再细细考虑一番,今日便到这里吧。”
东邸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事再考虑我也不会答应的!”
金为怀不再看东邸,只对扶风和踏血点了点头,便走开了。
回到自己的寝房,念安正坐在石桌之上,点着红烛,在写着字,金为怀就在门外看着,也不打断。
念安闲来没事干,便让心儿去拿了些笔墨纸砚,心儿道“这东西可能没有,毕竟是山寨的地方,要这些文雅的东西去哪儿找去。”念安笑道,“你们山寨也该有算账记账的地方吧,总是有的,去拿一些来就好。”
这便坐在桌前,想着秦曦的样子,担心他是否安好,汐枫先生是否已经为他解毒,又见月明星稀,云雾笼罩,在纸上写下:“晓月堕,宿云微,无语枕凭欹。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啼莺散,馀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看他收笔,金为怀这才入室,坐在他的对面,笑问:“写了什么?”
念安将纸递过去,本以为他一个土匪看不懂纸上的字,没想到金为怀真把字读出来的时候,念安着实吓了一跳,道:“没想到你也知道这上面写得是什么字。”
“小看我了吧,别以为土匪都不识字,我可不是一般的土匪。”
念安笑着把纸拿回来,在下面落下南湫公子。
金为怀道:“为什么叫南湫公子?”
念安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月景,“小时,曾看庄子的逍遥游,内里有言‘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那时对楚之南的冥灵者起了好奇心,原叫南秋,后来又想南有湫水,北有椿木,不能像树一般争高,不若像水一样平静。”
金为怀来到念安身边,也靠在窗边,看着念安的脸道:“好一个南湫,生如湫水,平静柔和。”
念安摇了摇头:“我并不柔和,只不过是不爱与人争,以后不知如何,总之现在是这样的。”念安最能忍让,脾气最大度,能让的也绝不会吝啬。
金为怀又问:“晓月堕,宿云微,无语枕凭欹。是在思念人?”
念安见他看出诗中真意,当下只好点头道:“是。”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般牵肠挂肚。”
一说道秦曦,念安的脸都变得温柔,笑道:“他什么都很好。”
金为怀酸道:“我还是想让你当我的压寨夫人怎么办?”
念安不理他的话,用手撑着脸,奇怪地问道:“金为怀,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听了念安问的这话,金为怀也突然严肃起来。
另一边,秦曦从昏厥中醒来,自汐枫出去后,秦曦便再忍不住那疼,昏死过去,这会儿夜深了,秦曦也渐渐醒了。
秦曦往整个房间都望了一遍,房里虚竹和汐枫都在,却唯独念安不在,秦曦沙哑着嘴问:“安儿呢?”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守在自己身边,可是自从他醒来就再没有看见过念安,一定出了什么事。
虚竹见秦曦醒了赶忙跑到床边,汐枫并未直接回答秦曦的问题,只是将手放在了秦曦的手上经脉处道:“脉象平稳多了,不再似浮似沉了,以你的身子不出半月便能好个大概了。”
见两人都不回答自己,虚竹更是回避着自己的眼神,秦曦冷声道:“安儿怎么了?虚竹,你说!”
虚竹跪在地上,难过道:“主子!都怪虚竹办事不利,我赶到的时候,苏公子已经被义轩堂的土匪抓走了。”
秦曦满脸的难以置信,根本不愿意相信虚竹的话,“你说什么?”紧接着,秦曦“噗”的便是一口鲜血喷出,随后又晕了过去,汐枫赶紧扶住秦曦。
第九十九章 锦衾
金为怀看了念安一眼,转而望向窗外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小便是一个在外人眼里冷血的人,杀人不眨眼,害人不愧疚,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是他怕的?
念安侃侃道:“我并非南方人,只不过是在几个村人那听过义轩堂的名号,道是义轩堂的大当家杀人不眨眼,长相更是粗俗不堪。”
金为怀听了这些,突然来了兴趣,又问道:“那你怎么认为的呢?”
念安对着金为怀认真道:“至少你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我不知道你曾做过什么,但是你的心底一定是一个善良的人,要不然你也不会两次救我了。”从那时候开始念安就知道,金为怀并没有传言里的那么骇人。
金为怀微微笑道:“我是不是要觉得荣幸,我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善良这个词来形容我的。”在山寨里,要做好大当家,就要雷厉风行,赏罚分明,什么善良,什么友好,根本不能用在他的身上,在外,要保持他恶魔的形象,要让所有人听到义轩堂的名号就闻风丧胆,什么善良,就更加不可能了。
念安摇摇头,“你是善良的,只是你身不由自罢了,在我眼里,至少你也不是粗俗不堪的人,虽然这房里挂满了兽皮虎牙,但是我仍然能感受到你对这些东西的珍惜。”每一个挂坠,都是一尘不染的,听心儿说,每过几天,大当家就会讲这些东西亲手擦一遍,没人的时候会拿着这些东西发呆。
“没想到,不过在这一日你便能这么洞晓我的内心。”他这么大了,最懂他的人应该是心儿,但是心儿对他的了解都停留在表面,不能洞晓他心里的想法,不能感受他每一刻的喜怒哀乐,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却可以。
念安将木椅子搬过来两只,两人就这样坐在窗前,“你一定有一段过去,难以言说罢,若是喝酒,可别叫上我,我们读书人不会喝酒。”
说道过去,金为怀的脸有些忧伤,久久方道:“我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从我醒来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在义轩堂里了,义父说我是他的大儿子了。”
“我那时想,他们都说我是捡来的,那我的亲生父母会在哪里。后来,时间久了,我也就无所谓了,义父他对我很好,当成亲生儿子般的看待,如果,他不让我杀人的话,就更好了。”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义父说我们干土匪这一行的,不能给人留活路,那是给自己留死路。”
“土匪……一定要杀人吧,我就这样想着,一直到义父死的那一天,他亲口说,如果可以,一定要让义轩堂走上正轨。”
金为怀转而望向念安:“自我当了大当家,便努力让义轩堂变得不再是一个野蛮、血腥的地方,可是这些好像还是不够。”
果然如念安所想,他想让义轩堂的人都过上安稳的日子,而不是在刀口上舔血,过着有一天每一天的生活,念安点点头,“这里面总是有一些顽固派的吧?他们只想保守和维持现状。”
义轩堂地牢内。
地牢潮湿不堪,因在左侧山峰的底部,即便是在白天光亮也是微弱的几束,一个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地牢,来到熊邹诀的老门前。
熊邹诀大惊,扑到牢门之上,“东邸长老!救我!”
东邸拿下待在头顶的斗篷道:“邹诀啊,长老也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老知道,你是不愿意义轩堂散掉的。”
熊邹诀坚定地点头,“是!我一定要杀了金为怀那个狗东西,我一定要让他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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