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郭大人还要负隅顽抗一会, 这样也好, 省的我浪费时间在这口舌之争上。”游彦侧过头,目光盯着郭准背负在身后的手臂,和他依旧试图退到门外的动作,轻轻笑了笑,“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这里确实是西南,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也不管你的立场究竟如何,西南的这数万大军,终究是我南魏的。还是你已经狂妄到,只因为掌管了几天兵权,就自以为自己这西南之主,西南这数万将士就会随你一起,通敌叛国?”
“通敌叛国的又怎么会是我,游将军?”郭准已经站到了门外,他看着游彦突然大笑起来,“难道不是你到西南的第一日就对我与邬侍卫发难,妄图铲除异己,掌管西南大权,以便与外敌勾结?这太守府里的人可是都能作证。”
说完,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用力扔到了门外,陶器落在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的突然,游彦却面色如常,甚至还保持着一丁点的笑意:“郭大人倒是很喜欢效仿古人,居然想出这么个摔杯为号的办法。”他侧过耳,做出倾听的样子,“只不过可惜,似乎没什么人来配合你。”他抬了抬下颌,轻轻地拍了拍手,不知从哪里出来两个暗卫,不由分说就将郭准按倒在地。
游彦向前走了几步,倾身凑到郭准面前:“你不会以为,在陶姜横死之后,我对你还毫无防备?你将都城来的兵士派至外城,留西南军守在内城,安排自己的亲兵守护太守府,以为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西南军对你确实忠诚,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总管这副皮囊下面藏着什么样的祸心。但,他们显然更信这个。”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熟悉的令牌,送到郭准眼前:“圣上赐我兵符,统管全国军权,别说是西南军,纵观南魏上下,除了你这种包藏祸心之人,又有哪个兵士会不听命于它?”
游彦说着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的兵符,手指并拢,慢慢握紧成拳,慢慢地站起身来:“你贪图权势,自陶姜到了西南之后,你在各种琐碎事件上处处与他针锋相对,如果只是这些,我都可以不与你计较,陶姜是来西南打仗的,只要你能协助他,将这战事终了,彻底剿灭樊国人,后期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你,但是你却为了一己私利,置西南的百姓,国家的安危于不顾,勾结异族,构陷忠良,罪无可恕。”
游彦摆了摆手,朝着暗卫吩咐道:“将他押下去,一日的时间,问出他与樊国人之间是如何勾结的。”话落,他淡淡地瞥了郭准一眼,“如若问不出什么要紧的东西,他这条命也就没什么用了,就直接拿去给陶姜陪葬吧。”
郭准被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用力地挣扎了几下,差点就冲到游彦面前:“你以为就算解决了我,要了我的命,就能解决西南的纷乱?我在九泉之下,会等着看你的下场。”
“多谢记挂。”游彦背转过身,听着身后的声音渐渐地走远,才终于闭了闭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将军,那这个人如何处置?”暗卫低声问道。
他话音刚落,那个浑身狼狈的陶姜的旧部下已经拔下腰上的长剑:“让属下亲手杀了他,给陶将军祭灵!”
“他暂时还不能死,我留着他还有用处。”游彦伸出手,将长剑从他手中抽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找个大夫好生看看伤,我会给你们陶将军一个交待。”
那人双眼通红,朝着游彦深深地作了一揖,在暗卫的搀扶下缓缓地退了下去。游彦盯着他的背影慢慢地走远,侧过头看了一眼几步开外还敞着盖的棺椁,突然回手,将手中的长剑横转,直刺向瘫在地上的邬晟,正在一旁的暗卫犹豫要不要阻拦的时候,剑尖在邬晟胸前堪堪停了下来。
游彦手腕一转,收了长剑,一脚踢到邬晟前胸,将他踹翻在地,用脚尖踩在他胸前,倾身看着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的邬晟:“刚刚那一刻,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要杀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跟陶姜用同样的死法,因为你不配。”
游彦向后退了一步,收了脚:“把人带下去吧。”
“我还有话要说!”邬晟被暗卫从地上整个拉了起来,他的胸口在剧烈的起伏,拼命挣扎着开口。
游彦微微闭了闭眼:“说吧。”
暗卫放开手,让邬晟平复了自己的呼吸,经过刚刚这一番折腾,他整个人已经十分的狼狈,但还是努力地站直了身体,看着游彦:“我想,我想先问一下,公主她可还安好?”
游彦以为他会辩解,又或者说些什么似是而非的话,却没想到他开口先问的居然是乐昌公主,一时之间让他觉得思绪格外的复杂,最终只是发出一声轻哼:“你做下这诸多恶事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否会安好?”
邬晟偏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缓缓道:“当日我来这西南之前从未料想过,我居然会落入这般境地,更没想到,我会做下这种事情。”他长叹一声,“不管你信与不信,当日我到这西南来的时候,一心只想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然后回去求娶公主。游将军你生来便是世家公子,自然不会懂像我这种人的无奈。我每日守护宫禁,时时刻刻看着她,却因为身份悬殊,不敢有丝毫的表露。却没料到,有朝一日居然会有这样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豁上性命也愿意试一试。
只是世事难料,天总不遂人愿,或许我这种人,就注定不配娶公主。那日零陵城一战,我一心杀敌立功,却没想到……虽然最后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却知道,我罪责深重,就算最后圣上开恩,饶了我的性命,我与公主的婚事却是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之后呢,”游彦声音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藏在袍袖之中的手指却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衣袖,“你与樊国人是如何联络上的?”
“我与樊国人没有直接联络,”邬晟道,“那时候我伤势很重,虽是在零陵城养伤,但其实心灰意冷已经是一心求死,但郭大人派人去向我许诺,说待我伤愈,会再给我个机会弥补过失,重建功业,达成夙愿。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陶姜,他带着大军一路反扑,彻底反转了局势,待我伤势痊愈之时,他已经率军打到了萦都城。郭大人派人将我接到了军中,告知我,待大军拿下萦都城,剿灭了樊国,功劳便全都成了陶姜和他带来的援军的。”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但如果,我能帮他除掉陶姜,他就将陶姜带来的那三万人交由我统领,等战事终了,也会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促成我的心愿。”言于此,他终于睁开眼,微微偏转头似乎想像那棺椁再看上一眼,但最后还是收回了视线,“我别无选择,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沦落至今日。”
游彦听着他将话说完,良久,轻轻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你为了求娶公主,便将这家国天下,西南的安危全部抛诸脑后,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这是对公主一腔情深,只可惜天意弄人?”
“难道不是?若是当日零陵城一战没有意外,我早已经大胜而归,娶得公主,又怎会落得如此的地步,”邬晟涩声道,“你不是我,根本不明白我如何的痛苦。”
“零陵城一战不是意外,是因为你,急躁冒进,自以为是,如若我是你,宁可在那一日跟那数千名将士一起战死,也不会苟活于世,最终做出这等事情。”游彦缓缓道,“你要说的都说完了,把他带下去吧。”
“等……”
游彦突然抬眼,朝他看了一眼:“对了,还有一件事。”他回转过身,指了指身前的棺椁,“让他先在这里给陶姜叩三个头,虽然现在赔罪没有什么用了,但,这是他必须做的。”
第87章
自到这西南之前, 游彦就清楚, 西南的困局不是源于其外, 而要归咎于其内。三番两次地在胜券在握之时莫名其妙地战败,甚至连久经沙场的陶姜最终都折了戟,落得一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只能是在西南内部就有一些不清不楚的东西。因此自进入西南境内之后,游彦便派人四处查探,又专门在交州城中耽搁了两日, 苦心经营, 一步一步布置,才有了今日这种种这般。
诸多阻碍此刻终于料理干净, 游彦正式接管了西南,但他心中清楚, 解决郭准只是一个开始,萦都城之败, 给了樊国及其盟国喘息之机,反观西南,主将战死, 原益州总管是罪魁祸首, 临阵换了主将,军中只怕早就是一片混乱,游彦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军心,让南魏军恢复应敌之力。
但此刻游彦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鲜少有这样的感受,毕竟大多数的时候, 他都是淡然且从容的,鲜少有什么事能够耗费他如此之多的心神,更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像此刻这般,痛心却无能为力。
他可以做很多弥补的事情,他可以力挽狂澜,将西南从最坏的局面之中拯救出来,他甚至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西南的战局,但,他却不能救回陶姜的性命。
陶姜的棺椁已经重新封好,在此之前,游彦找了仵作验了尸,陶姜的尸身上,除了那道刺入心口的剑痕,还有十余个箭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