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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胶东大葱)


  邬双樨剧烈咳嗽几声,天一冷旧伤就发作。他捡起腰刀,随手一挽,一片雪亮刀光。
  山东兵到了山海关近前,邬双樨握着绞轮,额角爆青筋,咬着牙高声一喝:“开——门——!”
  巍峨山海关沉沉一响,仿佛巨兽醒来的喉音,慢慢睁开眼睛。
  就在金兵接上的一刹那,山东兵涌出山海关,仿佛钱塘充满杀欲的浪。
  山东兵冲出山海关,面前一片开阔。镶白旗的兵跟着山东兵一起出关,山海关又沉闷地关上,仿佛固守了千年。
  宗政鸢终于出关,仰天大笑:“好!好!好!”他怒喝:“试火器!上膛——”
  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举起改良鸟铳,整齐划一一上膛。
  白日时,血色的烟火在地面盛开。
  邬双樨策马赶来,半边脸半边脖子都是血:“将军,金兵大部队在后面,马上要冲进山海关。我已着人快马回最近的卫所求援。山海关只要没人开关,金兵也打不通。”
  宗政鸢一拍他的肩。
  山海关不能决定一切,不会永远挡住金兵。但是……人可以。
  “走了!”
  京营和山东兵分兵两路,京营往南潜行,山东兵往北,立刻就走,避免跟金兵直接撞上,保留军力直到盖州的戍卫线。军器局继续跟着京营,邬双樨在寒风里感觉到一丝温柔。
  他就在马车里。邬双樨心里的余温都来自李在德。他在,就是大好河山。只是……听孔有德的话茬,宣大线似乎艰难。陆相晟守不住宣大线,那真是……危矣。
  陆相晟是个文官,金兵围城时在大名干知府,自己招募一万人进京勤王。后来监督赈灾粮下发,一路进山西。到了右玉重建天雄军,率领天雄军参加讨伐高若峰民乱的战争,有功,升为山西巡抚。
  金兵并没有很把他放在眼里。
  然后,他们就知道自己撞上硬茬了。
  天雄军抗住南下的金兵,从开平卫追出白杆兵一路追着金兵咬。马又麟急躁擅杀的性子发挥得淋漓尽致,一颗银色流行冲进金兵中。
  白杆兵一旦跟天雄军汇合,就赢了!
  马又麟一挥被血染得漆黑的枪杆:姓陆的你挺住,别死了!
  宣大线薄弱已久,陆家兄弟决心若守不住国门,便死在国门。事实上,死在国门没有用,死也得守住国门。
  陆相景脾性比陆相晟更烈,他让陆相晟不要担心,无非战死,或者殉国。少年人还有最纯正刚烈的血气,最忠纯如铁的志虑。
  陆相景嘿嘿一笑:“有点可惜,走之前让权道长给你算一卦就好了。”
  陆相晟拍拍他的肩:“权道长说大胜。”
  “大胜。”
  金兵连克陆相晟数日而无法攻下,马又麟又无法跟陆相晟汇合,怒发冲冠。
  王修不眠不休数日,整理各处来的战报。曾芝龙来过研武堂一趟,只是他福建海防军根本没办法陆战。曾芝龙抱着胳膊看王修忙碌,冒一句:“我最喜欢李奉恕一点,用人不离不弃。”
  王修吊着两只黑眼圈:“曾将军是想说用人不疑?”
  曾芝龙笑:“李奉恕疑心不必别人少。他就是……不离不弃。”
  王修权当曾芝龙汉话不够好了,曾芝龙自言自语:“李奉恕也挺疑我的,但是我被人诬陷谋反,他也没轻信。用人不弃吧。辽东也说要救,用政也不弃。”
  王修停下手上的活,正色看曾芝龙,曾芝龙一耸肩:“他很会让人给他卖命。研武堂这些人,周烈白敬宗政鸢陆相晟秦赫云,甚至我。”
  曾芝龙双手撑着书案:“你看,到处都在打。陆相晟,宗政鸢,马又麟,估计以后还会有白敬。把这帮人撮起来可不容易,不是‘忠君爱国’的咒语,就是心甘情愿。”
  王修就笑了:“你也是心甘情愿?”
  曾芝龙坐在书案上,侧身弯腰,手撑着下巴,仔细研究王修:“你哪儿看出来我不甘愿了。”
  王修清清嗓子,略略往后仰。
  曾芝龙抽抽鼻子:“你身上的香气呢?换墨了?”
  王修无奈:“曾将军……”
  曾芝龙还是很认真地研究王修,也没从他脸上看出特别的:“我发现个问题。有人其实不瞎不聋,但就是看不到别人,也听不到别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王修不是没脾气,准备抄起砚台给曾芝龙来一下的时候,曾芝龙轻快地跳下桌子,迈着长腿优雅地走向门口:“好吧,摄政王殿下值得让天下所有人卖命。就是我不擅陆战,比较憋屈。”
  王修一捂额头:“曾将军你哪儿的话,你知不知道你运回来的银子解了殿下的燃眉之急。”
  研武堂外面驿马大声报:“秦赫云将军即将押四川赋税进京!”
  王修吐口气,总算有好消息了。
  曾芝龙昂首阔步离开研武堂。


第257章
  京营低调沿着南方沿海潜行。雪逐渐没膝, 寒风不停歇地往身上砍。他们唯一的信念就是到达复州, 只要到达复州!
  狂风呼啸,京营在暴雪中艰难行进。
  李在德和小广东推马车,小广东冒了一句:怎么好像方向不对。风太大,把这句话吹散了。
  最高兴的时候是出太阳,白天能暖和一点。今天的夜似乎特别特别长, 总也看不到尽头。
  “注意活动手指脚趾!别冻伤了!”李在德吼, 小广东耳朵里陆陆续续听着了:“知道啦!”
  小广东特别怀念关内行军的时候, 晚上还能听见那缭绕的歌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 风势竟然渐渐小了下去。小广东的脸埋在重重层层的帽子围巾里, 带出一句哭腔:“风停了啊?什么时候出太阳啊?”
  李在德其实也想哭,但他现在五品,所以他温声安抚小广东。抬头一看被狂风吹得干干净净的天上,一轮圆月, 顿时愣住。
  今天……好像元宵来着。
  澄澈的月亮安静宁和,恬静的月光潋滟清澈。李在德眼睛一酸, 低下头。辽东, 真的太苦了。
  冷得太久,血也跟着冷下去了。
  旭阳环顾四周:“我们是不是偏离方向了?”
  路线过了广宁卫便不临着海, 只能找辽河,过了辽河就是盖州卫。
  问题是……辽河呢?
  辽东的河冬天冻得比砖还结实,加上埋着过膝的雪,有可能走过了都不知道。更糟糕的是,他们和山东兵联系不上了。
  邬双樨掏出指南针对着火把到处转, 对着地图看不出来他们现在在哪儿。太阳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邬双樨急得上火,旭阳十分冷静地跳下星云,到处转一转。他抬头看月亮,一愣:“今天满月?”
  邬双樨也抬头,恍惚想,今天竟然是元宵么?
  满月中隐隐可见一株桂树。
  李在德领着小广东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到队伍前面,邬双樨和旭阳同时转身,李在德简短道:“小广东认识路,他认为我们好像走错方向了。”
  旭阳低头看小广东,小广东吓得一抖:“與地图是我画的,我们偏离方向了。”
  李在德整个脸没了知觉:“听一听小广东,他方向感不会错。”
  小广东鼓足勇气,拿着與地图用碳棒画一画:“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能要直接进沈阳卫了。”
  李在德一惊:“偏了这么多?”
  旭阳沉默,邬双樨抬头看天。
  当初萨尔浒,多少外地军队就是这样稀里糊涂迷路,冻死在雪地里。辽东的风,谁都不饶。
  邬双樨上下打量小广东,有些犹疑。小广东只是个孩子,也没用什么仪器,张口就说方向偏离,可信度有几分?
  旭阳固然一挥手嘘一声,微微探出身似乎在听。所有人瞬间保持沉默,旭阳在回旋的风声中站着,宛如雕塑。几息之后,旭阳微微偏脸:“你们听。”
  风声追逐吞噬所有声音,邬双樨什么都没听到。
  “有人。”旭阳眯起眼,“有马蹄声。”
  邬双樨背部一紧,这种天气跟金兵打遭遇战,只能是找死。旭阳的手半抬着,捋过风。
  “真的有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旭阳脸色非常不好。小广东什么也没听见低着头在雪地里捡到一面小旗子:“咦,这是什么?”
  邬双樨一看那个不大的旗子,站在大雪中控制不住哆嗦一声。李在德心里一凛,到底是什么,让邬双樨都惧了?
  旭阳喘息剧烈,小广东拿着旗反复看,绣工做得挺好看,金线绣着龙。李在德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棋?”
  邬双樨和旭阳一对视,声音微颤:“巴雅喇的旗。”
  “巴雅喇什么意思?”
  旭阳闭上眼睛,声音艰难:“建州金刀护卫军,精锐中的精锐。”
  小广东眼前还是山东轻兵营冲杀的惨烈:“那……和宗政将军的轻兵营是一样的咯?”
  邬双樨苦笑:“没法比的。巴雅喇在努尔哈济时代就存在了,一代传一代,野兽一样,悍不畏死。”
  这么大的雪,这面旗还在雪面上,看来巴雅喇根本没走远,或者说,就在附近,旗是被吹来的!如果比轻兵营还厉害,那很可能……京营要重蹈萨尔浒覆辙,全军覆没,默默死在辽东的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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