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子能劝住林丹汗也只能是缓兵之计。最重要的是得一举攻破金兵,武力说明一切。这个关键,在复州。
只要复州反了,建州势必大乱。
王修紧紧衣领,遥望东北方向。小花,你可得争气……
小广东第一次亲身经历战争。他吓得忘了害怕,傻了。军器局所有人下马车,帮助火器营收拾火器。李在德能扛着一箱子火药在雪地里跋涉,操炮手拼命转调炮口方向。小广东帮忙搬火药,嘴唇发紫:“山海关不是没开吗?这么多金兵从哪儿来的!”
“爬山过来的。”李在德听旭阳说过,金兵自幼生长在苦寒之地,悍不畏死。山海关不开,便翻过雪山,冻掉鼻子耳朵毫无知觉。所以能绕过山海关过永平府的都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已经死过一回,再不惜命。
小广东嗷嗷飙泪,摇摇晃晃玩命帮助搬火药。
狂风怒号,宗政鸢的轻兵营再一次让人见识两千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秦帝国的战斗力。史书里只有区区几个字证明轻兵营曾经存在,现在,轻兵营用命证明自己真的存在。
骑马冲出的白衣军,在风雪里提前告知死亡降临。
必须把残余镶白旗解决了!宗政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金兵却是令他惊讶,主帅阵亡,居然还能留在这里伏击。要么是阻止山东兵出关,要么,就是趁山东兵出关彻底打开山海关!
“邬双樨!你去勘察山海关的守军,还在不在!”
邬双樨翻身上马,领军穿过硝烟炮火,直奔山海关。
第256章
旭阳骑在马上, 手上的长刀挽个花儿。星云一刨地, 鼻孔喷出白雾。旭阳拍一拍星云:“好马,我们还是并肩作战。”
旭阳身后,他亲自训练的京营骑兵,静静等待。
前方战鼓震震,旭阳大笑, 伸手一挥马刀:“杀!”
京营骑兵冲向建州骑兵。
建州骑兵令人闻风丧胆, 更早的三千营却曾经随太宗皇帝横扫天下。上好的刀要用血开刃, 京营骑兵要找回自己的锋锐。
旭阳金棕的眼睛仿佛狼一样盯着猎物, 他舔舔嘴唇。
京营骑兵和建州骑兵厮杀, 步卒和重骑兵追杀建州步卒。宗政鸢唯恐山海关外可能有金兵,一开山海关有可能会里外夹击,必须清楚关内金兵,奋力往山海关冲。冲出山海关, 就算赢了!
骑兵对杀,惨烈至极。京营骑兵都是旭阳一个一个训练出来的, 现在一个一个倒下。旭阳狰狞地怒吼一声, 星云长嘶,扬蹄踢到一名建州骑兵的马匹。
后面终于传来锣声, 旭阳大叫:“撤!”
出山海关!
山东兵大部队连军器局没命地往山海关冲。镶白旗残余士兵为了给主帅报仇,居然没有溃散,还追了出来。宗政鸢发狠,这些金兵留在关内是大祸害,他不欲浪费过多兵力在关内, 引出关的话……
出关,出关,出关!
雪色苍茫的大地上拖出沉重的血色。
“邬双樨回报了没有!”
“还没有!”
宗政鸢心里想,你可别让我失望啊,邬双樨。
小广东崩溃了。一个操炮手被金兵的火器给打死了。小广东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地一推那具只剩半拉脑袋的尸体,自己上前操炮。在军器局这么久,他多少会。甚至因为天天画地图,间距比例落点,比一般操炮手要精确,用虎蹲炮轰掉了金兵一尊红衣炮,对方连人带炮被小广东轰得稀碎。
小广东抱着头,缩在马车里。
李在德冷静地计算时间。改进鸟铳并不是完全的后装火药德铳,但是威力依旧惊人,可以连发,无需更换火药点燃引信。
小广东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一脸:“李郎中,你不害怕么?”
李在德将手帕递给小广东:“火器营杀的每一个人,都是用的我改良的火器。”
小广东眨眨眼,李在德依旧十分冷静:“我做火铳,是为了保护。这个境地,我选择保护大晏河山和大晏士兵。”他停了停,“你做得很好,没什么好害怕的。”
小广东捂脸。
李在德闭上眼,急促喘息两下,又睁开眼。没时间矫情了。
山海关就在眼前,山东兵和京营大军汹涌而至。山海关没有要开的迹象,小广东哭着问:“山海关怎么还关着?外面有金兵?”
李在德立刻垂眼看马车里的稿纸。如果到了最后一刻,他一定要全给烧了。后面的镶白旗金兵穷追不舍,前面的山海关纹丝不动。旭阳心一沉,邬双樨你怎么不开关?
邬双樨一到山海关,便嗅到血腥味。他冲进关卫,山海关戍卫军死伤满地,寂静无声。邬双樨带的人不多,心里一沉,糟糕。他一转身,脖子抵上一截冰凉。
“世侄,别来无恙。”
邬双樨双目一颤——孔有德!
孔有德叹气:“怎么就遇上世侄了。”
邬双樨闭上眼睛,背对孔有德。
“世侄把手上的弯刀放下。咱们叔侄这么久没好好唠唠了。你看我在辽东给你写信,你都不带回的。老叔想你,让家里亲戚去接你,又被你给杀了。你看你干的这叫什么事?”
邬双樨手一松,一直随身的腰刀闶阆落地。孔有德单手摸摸邬双樨的腰,没摸到火铳。
“老叔在山东一直郁郁不得志,那是因为没有英主。到了建州,才尽其用。”
邬双樨笑一声:“拍你来看城门。”
孔有德脸一抽:“蒙英主信任,先来探路。”
邬双樨举着双手:“老叔在山东算是个指挥使,跑到建州也没见领几个兵?就城门这几个?”
孔有德一着急:“人虽少,大部队在后面……”孔有德反应过来,也笑了:“世侄套我话呢。”
邬双樨突然道:“进建州,后悔过么。”
孔有德大怒:“有什么后悔?宣大线就要扛不住,朝廷根本不支持陆相晟,等着吧,内阁那个姓杨的一定会减陆相晟的军用!因为陆相晟是泾阳党!内阁惯用这样的伎俩整治不听话的将军,多少将军是被自己人磋磨死的!起码进了建州,不用去想内阁那些脸和腚长颠倒了的渣子!”
孔有德过于激动,邬双樨脖颈上出现血痕。邬双樨冷笑:“老叔别激动,你一不小就把我抹了,连目的还没来得及说呢。”
孔有德吐出一口气,忽然换了种语气:“世侄,老叔真是为了你好。咱们辽东各族裔混在居住,不分彼此一起讨生活,就为这个关内的官员有多看不起我们?说我们是谄媚无骨。他们真的哪个进过辽东?冰灾雪灾,不一起努力活着难道一起去死?本来我们的隔阂就不大。无非是从锦州进沈阳。差别在哪儿?关宁军在关外跟金兵苦战十年,有得过朝廷一句好么?世侄,想想你自己,你出身辽东,关宁军不得摄政王殿下待见,你舅舅还投降过,你父亲不战而跑丢了重镇,你和建州不清不楚,你在大晏什么处境?”
孔有德发觉邬双樨在抖。他以为邬双樨在哭,其实邬双樨在笑,笑得脖子皮肤被刀豁开,血流下来。
“宗政鸢可在后面,你不让开山海关有什么用,镶白旗没剩两个人了。”
孔有德不说话了。
邬双樨心中有数,应是山海关外还有金兵,只能等金兵来再开关,给宗政鸢来个前后夹击,孔有德这是在拖延时间。可是真要拖延时间,杀了我不就行了,费这些口舌?
孔有德附到邬双樨耳边,低声道:“阿獾旗主指明要你,若不是看在阿獾旗主的份上,老叔耐心可不够。”
邬双樨蹙眉,什么玩意儿?阿獾认识自己?去投阿獾有屁用他自己都被黄台吉一撸到底了。
孔有德神秘兮兮:“老叔不能再说了。只能告诉世侄,你小子起点可高,入了阿獾的眼,比老叔可强多了。”
那么现在看来,山海关外金兵还没到。孔有德不敢轻易杀自己。有几分胜算。
邬双樨突然弯腰一闪身凌空鹞子翻身一脚踢了孔有德手上的剑,孔有德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突然觉得肋间一热。
血流如涌。
孔有德捂着肋间,瞪大眼睛。邬双樨鹞子翻身的瞬间从靴中拔出一枚几乎只有成年男人手掌一半大的火器,瞄准孔有德就是一下。
孔有德身边四个人扑上来,眉心一点血洞,睁着眼睛直直倒下。
孔有德惊得连连后退,邬双樨微笑地一只手擒住他,低声道:“没见过吧。这叫靴铳,世间仅此一把,我爱人送我保命用的。”
他手上一使劲,孔有德原地一转,背对邬双樨。邬双樨用靴铳顶在孔有德背后肋间,就是邬双樨那一箭的位置:“你的命是我放掉的……还给我吧。”
清脆一响,孔有德口鼻瞬间涌出血沫,挣扎抽动。肺部中弹不会马上死去,会挣扎很久。
邬双樨颈部的血浸透半边领子,风一吹在铠甲下面凉粘粘的。邬双樨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靴铳,心里可惜。只有六发弹药,不能填装,发完便没用了。没用也不扔。邬双樨把靴铳塞回高腰靴子,捡起地上的鸟铳。还没改进过,前面装火药,点引线。许久没用过这么费事的东西,邬双樨啐一声,照他家傻狍子做的差远了,什么破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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