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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胶东大葱)


  权道长扛着锄头跟着农人出城干活,大家都在忙碌,一切都欣欣向荣。
  京营收到陈驸马奏章,立刻交给王修。王修念给李奉恕听,念完问他:“又要来银荒?”
  李奉恕手指捻着桌面。王修也有这个感觉,那天在中书省跟同僚扯闲篇,聊笔墨纸砚哪家的贵,聊完之后同僚笑道:“咱大晏最贵的都是当世之物,倒不是古董。”
  说者无心,王修却是听进去了。何止笔墨纸砚,衣食住行王修最有心得。苏州样,广州匠,那些被捧得老高的匠人的东西,千金难求。苏州一流行什么,整个大晏就开始追捧,什么东西都靠抢的。大晏前几代皇帝的上等官窑等闲富贵人家根本买不起。古董大略有个定数,当世百工器物可没有,年年以货为资,货殖如烈火繁盛,银子……大晏却不产。
  王修冒汗,银荒又要来?太祖时期的银荒他没见过,神庙末期的银荒他可有耳闻,家里有老人的都知道。见了鬼了买的人没钱,卖的人也没有钱!不知道那些大把大把的银子都流到哪里去了!
  王修心念一转,在金兵围城之前老李过问银政,王修在中书省翻以前的老折子翻了一宿。他强悍的记忆力又准确无误地帮了他:“我在中书省翻到过英庙时户部尚书黄福的折子,他认为宝钞贬值太狠,应及时倒换旧钞量出新钞。英庙当时没当回事没批复,现在想着,竟然是黄尚书说对了?倒换旧钞,量出新钞?”
  李奉恕叹气:“若是宝钞能顺利替代银两,大晏国祚可稳。”
  王修笑道:“陈驸马列得数据翔实,我却是一看就糊涂的。等他回来,一定要他当面解释给你听。”
  李奉恕笑一声:“钱的事上你什么时候糊涂过,我看你扒拉账本条条款款仔细着呢。”
  王修生气:“那能一样吗?没我扒拉账本你用什么养小花?”讲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噗嗤一声自己乐。
  李奉恕伸出手跨过桌案,准确无误捏捏王修的脸。
  “最近辛苦你了,脸上好不容养点肉。”
  没手感了都。
  说起账本,王修心里倒是在盘算山东的问题。老李现在是亲王爵,每年岁支俸禄七万石,锦丝纱罗一千匹,冬夏布各一千匹,盐引二千茶引一千,养军队不像以前当郡王时那么紧巴。还是穷,不够用,比起蜀王简直是小儿科。本来宝钞也有三万的,现在宝钞几乎没用,三万就只能搁着发霉。老李必须赶紧振兴宝钞,这样一来也算有个进项了。轻兵营要扩大规模,宗政鸢羡慕关宁铁骑,山东兵也得加紧训练,可着鲁王啃,王修只能继续抠搜着过日子了。
  自王修掌家以来李奉恕从来没关心过自己的俸禄,具体多少他也不清楚。反正吃穿他也不挑,也没别的兴趣爱好。
  王修越算钱越精神,眼睛闪闪。
  李奉恕沉默一下:“你高兴什么呢。”
  王修乐滋滋:“算你的俸禄,提高一倍了。等以后宝钞能用了,又是一倍呢。”
  李奉恕笑一声。
  他自己也在想,宝钞啊……
  北京召陈驸马归京。
  权道长不回京,在右玉大门口跟陈驸马依依惜别。他们俩也算患难的交情了,权道长刚到右玉发高烧,多亏了陈驸马,虽然最后彻夜照顾权道长的是陆指挥。
  陈驸马握着权道长的手:“不虚此行,我已然找到了自己想寻求的。权道长也说自己这次是来求道,祝愿权道长早日找到自己想要的‘道’。”他自己赧然,“当然,我跟权道长是没法比的,我斤斤计较不过是利益得失,权道长关心的确是晏人食为天的大事。”
  权城严肃:“并非如此,陈驸马何以如此妄自菲薄?我最佩服温陵居士卓吾先生,他说‘穿衣吃饭,皆是伦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理矣’。你我做的是一件事,不过是寻求‘穿衣吃饭’之事,你我穿衣吃饭,天下人穿衣吃饭,都是一样的。”
  陈驸马握住权道长的手,激动得眼圈泛红:“求个天下人穿衣吃饭,我与权道长共勉。”
  吴大夫也来送行,给陈驸马的车队备了些药物,然后一人发一个怪模怪样的口罩。夹层里有东西,呼吸时一缕清香。
  “穿过疫区就戴着,别拿下来。切忌喝生水,过疫区不要停留。”
  陈驸马拿着看,笑道:“吴大夫怎么想起来把香料戴脸上的?倒是挺清心洗肺的。”
  吴大夫道:“就是权道长一路抱来的书稿,我看了十分有用。这法子并不是我所创,是泰西仵作出入疫区时戴的。隔绝病气病芽,多少有些作用。”
  陈驸马戴上口罩:“多谢吴大夫,我们这就记下了。”
  陈驸马告辞,马车辚辚地行驶。右玉生活清苦,陈驸马好几次差点挨不下去,如今一离开,还没驶出右玉辖地,却开始想念那简陋的官驿。来时是陈驸马和权道长两个人,回时只有陈驸马。陈驸马偷偷隔着马车车棚窗往后看,权道长还在挥手。陈驸马突然想起来,忘了问权道长在祭台上跳舞那天怎么弄得那些人衣服着火的,不过……算啦。陈驸马微微一笑,当作权道长真的有神力吧。
  不是所有戏法都得刨根问底知道个原理的。
  陈驸马探出车窗,对远去的权道长摇手。你我所求是一样的,不过是天下人穿衣吃饭。
  努力。


第143章
  陈春耘跟着曾芝龙跑遍福建灾区。曾芝龙能真的下灾区, 陈春耘没想到, 对他有点改观。他对福建不太了解,以前是在广州呆着。福建山路多,八山一一水一分田,闽人不是在开垦,简直是在山上开凿, 凿出一片一片的田, 坚定地扎根于山丘, 顽强地活下来。
  现在也活不成了。
  沿海还行, 往内陆越来越糟, 汀州府受灾最重,陈春耘竟然在福建看到了真正的赤地千里,能吃的一切被吃掉,山头都秃了。曾芝龙尽一切可能想了办法, 对于灾区,杯水车薪。陈春耘面对满目饿殍, 说不出话来。
  曾芝龙命令海都头率领人从陆路北上迎接赈灾粮, 陈春耘冒一句:“南京驻军会送来。”
  曾芝龙冷笑:“我谁都不信。”
  陈春耘在灾区跑许多时日,所见所闻触目惊心。曾芝龙笑着问他:“陈同知,你知道我是哪里人?”
  陈春耘愣愣道:“曾将军是泉州人。”
  曾芝龙点头:“泉州出过一个挺有名的人,他说了, ‘除却衣食无伦理’, 陈同知以为如何?”
  陈春耘恢复冷静的气度:“仓廪实而知礼节,此话在理。”
  曾芝龙点头:“既然陈同知这么说了, 我就放心了。”
  陈春耘心里尖叫你放心什么?你放心我不放心!面上一派风度翩翩:“曾将军,不可轻利,亦不可轻义。衣食存则人活,道理存则人存。兼顾存活,是为人。”
  曾芝龙一笑:“我尽量不让你为难。”
  福州府的福建总兵余子豪接到开南大仓的命令,顿时率军拔营北上,欲在建宁府接南京驻军。南京驻军一路押着赈灾粮过金华府台州府温州府,进入福建,到达建宁府,待余子豪检验过后,正式文书交割,南京驻军动身要返回南京,曾芝龙正好从汀州府赶来。风尘仆仆,略有狼狈,但是脸还在发光一样。南京驻军押粮的是白敬举荐的南京留守司把总罗天,并不是很认识曾芝龙。曾芝龙递上印信,罗天一五一十验看了,一抱拳:“曾将军。”
  曾芝龙从灾区出来,拼死拼活赶才赶在罗天离开之前到达。他顾不上其他:“罗把总,灾区在汀州府,不若直接去汀州?”
  余子豪脸上一跳,罗天冷静:“北京旨意便是让敝营将赈灾粮送到福建,交割完毕即可。”
  曾芝龙坚持:“罗把总,一起去汀州府吧。”
  陈春耘觉得曾芝龙这个反应特别奇怪,但是脸色一点没变,对罗天一揖:“罗把总,敝职为海防军同知,此次随曾将军来福建赈灾,随时向北京通报赈灾进展。”
  罗天还礼:“陈同知。”
  曾芝龙淡淡坚持:“直接去把赈灾粮送去汀州府,陈同知一并会将罗把总尽忠职守之事上报。”
  余子豪叹气:“曾将军狭隘了,并非只有汀州府受灾。而且汀州府受灾日久,灾民大部分都跑出汀州,涌向其他州府,附近州府收成欠佳,骤然来的大批灾民让他们亦十分困难。赈灾粮并非只下放汀州府,其他州府循例也得有。”
  曾芝龙依旧冷淡:“这个好说,先到汀州,计算在籍灾民是否都在,然后按照流徙灾民数量向附近州府下发赈灾粮。南大营还会在下方三拨,马上就要抢收,赈灾粮足够支撑到福建人自救。”
  余子豪忍着火:“下发赈灾粮并非如此简单,先要福州府入库,核账,然后按律分拨。以后查起来,也有个凭证。”
  曾芝龙终于一转脸,盯着余子豪看:“在汀州府入库是一样的,一样核账,一样有凭证。”
  余子豪忍无可忍:“大胆!福州府乃节帅堂驻地,福建总督为灾情心焦不已,正要等我押粮回去禀报,曾将军三番两次阻挠,到底是何意?”
  曾芝龙恶狠狠地笑了:“福建总督着急灾情,他怎么不来。”他美得歹毒的眼睛盯着余子豪,往前走一步,余子豪就往后退一步,“福建总督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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