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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路绝 (猫其临)


  严棋再迟钝也该知道有问题了,这明显就是有准备的。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这群乌合之众中,出了个领头羊,还是有点精明的那种。
  他气急败坏:“去给我查!谁把这些乌合之众聚在一起了!是个能耐人,之前我不动真格,他还能藏着!”
  一个瘦小的士兵领命退下去了。
  严棋顺了口气,便对一边娇滴滴的小妾招了招手。
  甭管是什么人,有准备也好,有指挥也好,我耗死他就成。围城,玩的不就是这一套。只是皇上急着要结果,他得想想说辞。
  楚远之的确是个当皇帝的料,从严棋那一堆东扯西拉的话里准确提炼出了要素,皱着眉头甩到一边。再看一本奏折,就是楚术要求乘胜一股作气把拓跋鸢打老实的要求。
  心口闷痛,楚远之压着自己平静了下来。
  趁人病要人命,这话他不是不知道,可是攻下拓跋鸢要耗费多少兵力粮草,他也不是不知道。如今严棋那边也有问题。国库有多空虚,他比谁都清楚。
  楚远之一扫桌子上摞着的小山似的奏折,感觉一股疲惫从内心深处冒了出来。
  这就是,皇兄不愿面对的天下吗?
  他一直觉得楚修之是个昏君,所以才会想着取而代之。其实大家心里都门儿清,楚修之不算什么坏人,反之是个才子,琴棋书画,诗词书赋,无一不好,无一不精。尤其弹得一手好古琴。人长得也不错,担得起惊才俊逸这四字,只是懒得上朝,懒得批奏折,懒得理会今天我参你一本,明天你参我一本的士大夫们。治下不严,致使贪官们如同过江之鲫,过街老鼠。
  当他真正坐上了这个位子,才真正知道楚修之天天醉生梦死逃避的是什么。世间叫人肝肠寸断的,不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以为自己可以,以为自己比起兄长一定是明君,一定能救南朝于水火之中。他甚至跪在兄长面前,发誓不负南朝江山。而他以为自己能承受,以为自己能胜任,可当他真正走上这个位子,他才发现,不身临其境,便不敢说通晓。
  兄长最后那声轻轻的叹息,似乎还回荡在他的耳侧。仿佛是对命运的哀叹。


第10章 告诉我
  从桢卿喝醉酒那天起,楚西就开始躲着桢卿了。他再怎么一心向武不问风月,也清楚自己是怀了什么心思了。
  他人生中第一次高高兴兴迫不及待的去上朝,免得跟桢卿待在一个院子里总是心神不宁。
  楚西深刻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他怎么能对徐桢卿怀有这种几乎是见不得人的心思。徐桢卿这种明月般的公子,合该是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远远的。一见徐桢卿那张脸,那双琉璃眼珠,那两片薄唇,糟糕的回忆伴着羞愧和仓皇就直冲上脑门。
  但是毕竟是心上人,楚西一边躲着,一边心痒痒。只能一天支使刘木一八百回。
  去看了一眼徐小公子,确认他没生病没头疼没头晕没饿没冷之后,刘木一面无表情的对楚西道:“等王爷回来,我就请调当徐小公子的护卫。”
  楚西恼火:“不就是让你去瞅一眼。再说,父亲交代过要好好对徐桢卿。”
  “谁家好好对客人是全天候全方位的。”刘木一在心里说到。不过他嘴上只说:“正事要紧。”
  楚西不甘愿的点点头,让刘木一把各地的情报拿来。
  他开始熟悉他所身处的国家的,真正的样子。
  西疆父亲打了胜仗,拓跋鸢消停下来了。如今父亲守在西疆,治理经受过战乱的土地,已经基本安定下来。严棋带兵围困义军,三天不下。严非在南边还成。
  有一条重要消息,严世高上任秉笔太监前后,带着礼几乎把朝中文臣武将拜访了遍。
  怪不得除去王成,刘朗,他们这南北两派人,剩下的一堆文官武官总是跟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似的,却原来都是严世高收拢来的人。
  楚西越发对严世高厌恶起来。严世高是秉笔太监,皇上亲手提上来的,是名副其实皇上的人,他搞这事皇上未必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无非是不愿意朝政被南北两派把持。严世高是自己的人,又没有士大夫那样的硬骨头,好控制多了。
  楚西正苦苦思索,桢卿就走进来了。
  他猛的一颤,端正道:“你怎么来了,有事?”
  眼前的徐桢卿看着像没事人一样,楚西观察他时间太久了,觉察出他平静表面下的一丝焦急忧虑。
  楚西太不喜欢他这种做派。什么都藏着什么都掖着,让他觉得心里莫名的堵着。好像我有多么不可靠似的。楚西这么想着。
  桢卿犹豫了一下,说:“严棋围的城,是不是临安?”
  楚西没想到他问这个,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才说:“是。怎么了?”
  他一转头就看见桢卿抖了一下,低声说:“知道了。没事了。”
  转身便快步往外走。
  这要是没事才怪。楚西连忙起身跟着出去了,“桢卿!怎么回事?徐桢卿?”
  徐桢卿反常的不理他,脚步越走越急。一进门就转身要把门拴上,楚西一抬胳膊抵住门。桢卿知道自己力气没他大,索性放下手,一言不发的走进内室,躺上床把自己一裹,留了个后脑勺,语气冷的冰碴子直掉:“说了没事。我要睡觉,请小王爷出去。”
  楚西握紧拳头,蹲下来,看着桢卿的后脑勺:“有什么事,告诉我。”
  徐桢卿干脆闭上了眼睛,往被子里缩去。
  楚西垂下头,手指不自觉越收越紧,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往外走。好像再慢一点就走不出去了。
  桢卿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伸出头来透气,紧接着他被人扒住肩膀用力翻了过来。
  楚西去而复返,一边按住不让他再缩回去,一边瞪着他:“告诉我。”
  “与你无关。”失去往日的平静,一股戾气萦绕在他的眉宇之间,桢卿不耐烦的说。
  楚西:“我要知道。”
  桢卿一言不发的与他对视。琉璃色的眼眸不再平静如一汪秋水,仿佛是尖锐的刀尖。楚西迎着刀尖撞上去,“告诉我。我会担心。你是我的谋士,最重要的谋士,我当然放心不下。”
  刀尖碎裂,细小尖锐的金属四处溅落,细细密密的扎了进去。
  桢卿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当然,他是担心他的谋士。
  除了我,没有人会对你好的。梦魇一般的声音再次浮现在脑海。
  桢卿开了口:“临安,算是我的故乡。我母亲葬在那里。”
  楚西的手松开了,他看见桢卿的脸渐渐恢复成平静无波的样子,渐渐的眼睛发红。
  “桢卿……”楚西张了张嘴,究竟没说出什么来。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能让一座城免于战火,不能让箭矢停下,他什么都做不到。
  手掌轻轻覆在桢卿紧闭着的眼睛上,温度渐渐渗透,桢卿听见一个声音:“我在。我一直会在。”
  桢卿不禁扯了扯嘴角。
  真是太苍白荒谬的安慰。
  严世高看着眼前楚远之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一横:“皇上,您意下如何?”
  楚远之瘦了很多,但不使人觉得孱弱,皮囊下的骨头轮廓愈发清晰,一双眼睛犀利如鹰。整个人如同一把开了锋的利剑。
  “看来我南朝真的无人可用,西疆局势刚刚稳定,你们就想着叫人回来。西疆正是离不开楚将军的时候,此事休要再提。”
  “是。不过皇想,那些朝臣也是担心严副将久攻临安不下,叛军集结,以后酿成大祸啊。”
  “我看为国事如此忧心的,不是朝臣。”楚远之顿了一顿“而是你严世高。”
  “皇上!”一股寒意顺着背脊而上,严世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退下!”楚远之冷冷道。
  严世高哆嗦着退下了。
  楚远之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一时感觉呼吸不过来,顿时像破风箱似的喘起气来。
  为什么诺大一个南朝,连几个可堪大任的武将都没有?楚远之恨恨地想。
  楚修之在位时,因为自己是个才子,也爱那些诗文书画,朝中大臣也跟着投其所好。在他在位的近十年间,不少人因为诗词出色被提拔,身怀武艺之人不得出头。少年人的雄心壮志不能经受一年又一年的冷遇,渐渐的,南朝变的越来越重文轻武。然而在灾荒和敌人面前,那些霓裳羽衣诗词歌赋却如此苍白无力。
  斯人已逝,又怪得了谁呢?
  楚远之终于顺过气来,沉沉地坐下了。
  他要如何撑起这个遥遥欲坠的王朝,要如何面对那个如狼似虎的拓跋鸢?如何面对遍地的义军?
  即使日日批改奏章到深夜,即使节省出每一笔用于赈灾,在不断增长的流民面前,在虎视眈眈的蛮族面前,一切挣扎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没有可靠的将军,没有得力的臣子,他要如何挽救这个国家。
  楚远之眼里流露出绝望和悔恨的神色。
  过了一会,那些绝望和悔恨渐渐的消散了,代以逐渐沉淀下来的坚定。楚远之拿起桌上的白玉光素斗笔——这是楚修之在位时常用的笔,笔杆选上好的白玉所制,通体洁白,晶莹剔透——笔杆冰凉的触感仿佛沿着脉络一直冷到心里。楚远之铺开圣旨,轻轻蘸饱了墨,手腕微动,开始慢慢的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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