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了口气:“就是这样。”
罔樨似乎顿了顿,似乎想要开口,但却被柳思璋抢了话:“掌门刚刚问的是,你如何得知这附近都是坟岗?”
柳思璋这话一出,我愣了一瞬:刚刚只顾着帮罔樨解惑,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来青珠镇会友的游侠,还是要和人抢客栈床位的那种游侠,却对青珠镇周边这么熟悉,连坟岗的确切位置和人多人少都一清二楚,的确有些奇怪。之前和账务长老对着干的时候,我也提到过坟岗,但那时罔樨柳思璋还没进客栈的门,我说的位置也只是大体方位,而且那时只是客栈中死人,客栈外还没出事。事到如今,不适合再说这些话了。
所以,刚才我这番言语很不合时宜,已经让自己背上了几分嫌疑。罔樨怎么想的暂且不论,此刻的柳思璋一定觉得我可疑极了。
实话不能说,我总不能立刻承认自己就是王一,而且还是在青珠镇住了几个月的王一。虽然说个谎也能糊弄过去,但谎言只能越说越多,后面就更难圆了,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说辞,只能编个理由……
“他的朋友在此地,想必他也是青珠镇的常客,知道这事也不奇怪。”就在我要开口时,罔樨先一步替我说了话,看起来就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件事一样……但他之前分明也犹豫过。
我无法理解他为何会替我说话。
罔樨看见我露出困惑的神情,随即对我笑了笑:“我相信你。”
他将这四个字说得极认真,就像在对我做出郑重的承诺一般,眼神灼灼,好似下定了决心,我有点无法直面那样真诚的视线,所以偏开了头,但他并不在意,又将这四个字说了一遍:“我相信你。”
幸好在一边旁观的人是柳思璋,但凡换成别的什么人,一定得觉得我与罔樨之间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而柳思璋只是信了罔樨的话,然后收回了探寻的目光,看样子,他暂时不会再怀疑这件事了。
唉,真不知道他这样是好是坏……
166
虽不再怀疑我,但对于猝死现场,柳思璋仍不死心,再三检查,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这地方已经不可能留下什么线索。
最后柳思璋只能悻悻而归。
在返回客栈的路上,一只鸽子忽然飞至罔樨肩上,足爪上系有竹管,罔樨熟练地从中取出一张纸条,越看越是神色凝重,看罢后便让我与思璋先走。看他的样子,是打定主意要背着我去做些什么了,既然这样,我也不为难他,与柳思璋一起先行离开。
正巧就撞见天师正与客栈中的一个客人说着些什么,拿着个罗盘,嘴中念念有词。
我踩着悬叶从旁边路过,待到靠近天师的时候向那边一看,这罗盘崭新,闪闪发亮。近日来,天师的行为举止是越发地不讲究了,之前做戏好歹也做全套,现在竟然开始明目张胆地糊弄顾客,罗盘上还有未消的做工痕迹,可天师口口声声说这新得发光的罗盘是“先师的传承之物”,怕是他先师临走前怕他继承衣钵,专门买给他的新罗盘吧。
我看不下去,本来想走,但又想到罔樨正在调查相关事件,而这个天师实在十分可疑,多搜集些消息总是好的,所以我干脆拉住柳思璋,躲去天师的视野之外,准备听墙角。
柳思璋十分不解,但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问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觉得这个天师有蹊跷,想听听他平时都在和别人说什么。”
柳思璋对于听墙角这一行为颇有微词,但也认同我的话,于是安静地躲在一旁观望。
只听那天师没说几句,忽传来了金属与木头相敲击的声音,随即又响起某物落水的声音,天师“啊”了一声,更响的水声接着传来,我冒出头去看了一眼,天师手中空空,应该是罗盘掉了。
一直吊儿郎当的天师忽然慌乱得不行,也不管那客人说什么,径直钻入水中,半晌没有冒出头来。
如此浅的水倒是淹不死人,但这么久不出来,也太奇怪了……难道天师猝死在水里了?!
一想到一条潜在的线索可能就此断开,我急忙驾着悬叶游过去,那个客人也一脸惊恐,可这天师忽然从水中冒出头来,开始大口喘气,见我傻站在他面前,还粲然一笑:“小哥……今天,有空,出门啊?”一边说着一边喘,看来憋得厉害。
我看向天师怀中,他正紧紧抱着那个崭新的大罗盘……难不成还真是先师传下来的?
天师抱着罗盘爬上了悬叶,冬日水冷,他又不肯先将罗盘放到悬叶上,因而整个人都很笨拙,怕了几下都没能成功爬上来,那个问他风水的客人想过去扶他,却被他默默地制止了。
看起来,天师似乎极为忌讳别人碰他的罗盘。
我忽然间有种无法言喻的直觉,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问题,便主动靠过去,小心翼翼避开罗盘,去搀扶打着哆嗦的天师。
天师对我的帮助似乎没有那么抵触,很快就接力爬上了
在天师站定的那一瞬间,我快速出手打落了罗盘,天师登时不顾一切地去接,但我用了十成的力气,天师若没有罔樨那般的功力,是没办法这么快反应动作的。
所以大罗盘就这样摔在了客人脚下的悬叶上,再度发出与刚才一般的响声——听着好似实落闷沉,但却有问题的响声——这个罗盘不是实心的。
我定睛看向它,看着它弹跳后解体,露出了内部的物件。
正是我以前遗失的那个小罗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你兄弟他吃芹菜了吗的地雷和幻灰的手榴弹
第50章 我为人低调
167
“你为什么不会算卦?”
在发问的同时,我站到客人的悬叶上,拾起了许久未见的罗盘。
天师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半晌才出声:“你不问我这罗盘是从哪里来的?”
“还能是怎么来的,天师大人?”我摸了摸这丝毫未见旧色的罗盘,笑了,“看这样子,这些年你把它保养得很好啊,寻常人偷走罗盘后可不会这么珍惜地藏起来。”
“把它还给我……”天师伸出手,双眼死死地盯着罗盘。
我将罗盘收进怀里:“这本来是给我的东西,如今是你将它还给我。”
天师见说的没用,立刻出手来抢,只是他本就在打哆嗦,动作不稳,加之他身后的柳思璋也不会坐视不管,不出三招,天师便被柳思璋控制住了。
“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这不是你的东西。”我冷静地看着他逐渐失态的样子,“不然你为什么要藏起来?”
“不是……不是!那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
即使是被柳思璋天师还在徒劳地挣扎,平时悠然自在的样子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狂躁和暴怒,就算明知道无法触及罗盘,可他还是向我伸出了手,就好像在空中抓着什么一般,青筋暴起,筋骨僵直。
我继续用语言刺激他:“它只是被你偷走的动,它永远都不该属于你。”
“偷?啊哈……可你不也偷了吗?”
说出这句话后,天师忽然找回了理智,他喘着粗气看向我,眼神里涌动着某种强烈的情绪,是我十分熟悉的偏执。迄今为止,我已经无数次地看到这种眼神了,抚养我的忠臣、护送我逃跑的旧人、为父复仇的容成寻、失去一切的华奇正,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皆曾有过这样的神态。
天师就用这样的神态,一字一句地说道:“偷走了整整七年,可你还是过得很好。”
“那我又为什么不可以?都是一样的人……我又为什么不可以?”
天师缓缓直起身子,露出怪异的笑容。
“你可一直都是我憧憬的人啊,事到如今,好不容易像你一样了……”
“我都把罔樨叫到这里了,该有的全都有,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平稳安顺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太贪心了……”
“你们太贪心了!”
说着,他忽然收回了手,从怀中抽出了什么东西,下一刻便扬手将这东西散出来,只消一瞬间,就让我失去意识。
168
再次醒来时,我看到了熟悉的帐顶。
毫无疑问,这里是客栈,而且是罔樨与我一直在住的房间。我急忙坐起来环视四周,门外有人的身影,看他一动不动杵在门前的样子,该是被派来看守我的,房间里没有人,所有的行李都被取走,除此之外,房内摆设并无太多变化,我屏住呼吸悄然起身,走到房门处听外面的动静,并没有太多脚步声,而且守门的人呼吸粗重,显然不是习武的行家里手。
如果守门的只有这一人,我大可就这么冲出去,但天师既然能放心大胆地将我关在此处,只派一个人来守门,想必是不担心我会逃跑或引起骚乱,也就是说,他有着某种把握——要么是找到了我的软肋,要么是对此处放心得很。
因为接二连三的猝死事件,人们惶惶不安,无论信不信鬼神,都对天师极为敬重,若不是见过真的天师如何施法布阵,恐怕我也会对天师另眼相待,其实除去我之外,所有人都十分敬重天师,甚至有的人将他尊为神,没错,天师已经变成了青珠镇的神,猝死事件最近终于停止了,人们都将这件事归功于天师的术法,甚至每天早上都要到天师房门前三跪九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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