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知道这赤鎏国主此番话是说给他听,便默契地与李容若交换个眼神,道:“朕不曾对任何一国举兵,为何国主有此想法?”
赤鎏国主抬头看着萧煜,笑得嘲讽而无奈,不知是笑自己无力还是笑萧煜会演。而这一层笑意,让在场之人忍不住在寒冬里又凉了一凉。夕阳只剩半点余晖在支撑着他的笑意,他便感念着世事变迁,在心头重重哀一声后,缓缓说道:“帝君手段与野心,天下皆知。寡人做不做国主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安居乐业,而若要久长,分裂而治的局面必得打破,而寡人······听闻神山主曾来找过帝君?”
“是,劝朕归隐或是······自裁。”萧煜咬牙冷笑将此话说出,犹如巴不得将神荼扒皮拆骨肉一般。
“神山主令人敬佩,只是未免不识时务。”
“国主此为,不怕臣僚造反?”李容若望着他,忍不住为面前知天命之人而心生恻隐。堂堂君王,纵有洞明之能,面对大势,亦唯有选择自屈而保全百姓,此番情义与勇毅,人若不感,天亦不容。
“以千来人换六十万,值得。待到那一日,寡人死亦不惧。”赤鎏国主仰天望着远离夕阳方向的天空,神色复杂。
李容若忽而忆起自己的爹,爹与赤鎏国主一样,皆不愿因己而害众。他爹不去为娘报仇而选择忍气吞声,便是要为千机台留下宽阔的活动空间。触及那舍小而为大的气性,他后来终是读懂了他深沉而悲凉的爹。面前的赤鎏国主与他爹······他深深沉下自己的眼来,待到一声鸦啼响彻半空方抬眼说道:“国主大义,李某敬重。若纵如国主如此仁义为民之人皆得不到厚待,世人孰人再愿做那舍身取义之人?再者,”他转向萧煜,语重心长,“若是陛下无法善待降人,他人便要说陛下心胸狭窄手段狠绝,如此一来,不得民心又不得归心,如何能定天下?”
李容若说到此处不再说下去,只平静地看着萧煜。萧煜算是明白了,扬唇一笑,道:“容若果真看似无情实则至情,只望日后莫成了那妇人之仁。”
“既有‘非亡即瞽’的手段,自然不会有那瞻前顾后的妇人之仁。”
“好,那依容若所想,我与国主,该如何做?”
李容若感激地深深看进他眼里。微弱的黯淡光线斜斜打在萧煜睫毛上,在眼眸上留下一片似水的柔情黑暗。李容若知道,这便是属于他对他的宠爱。“国主不必以死为誓,亦不必驱散臣僚。只需做到以下几点,便算是可另赤鎏百姓安居。第一不得再养兵,兵权收到太昊手里。第二不得再养士,银钱与太昊相通。第三以郡王自居,隶属太昊,辖赤鎏内诸郡。而其余法度官僚,可沿袭,然郡王传代,皆需太昊亲自把关。如何?”
萧煜将手绕过他的背搭在他肩上,朝他笑着点头,道:“我有容若,如武王之有太公望。晚些随我回九和殿领赏。”
李容若缩了缩肩膀,却被他扣得更紧了。朝萧煜虚虚摇摇头,随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赤鎏国主等待他答复。
赤鎏国主见二人异样,并不做那些不识抬举之事,微微一笑,谢道:“多谢二位,为寡人留此后路,算是保了祖宗些许颜面。寡人他日到了黄泉,亦可稍稍轻松些。”
“有后人如此深明大义,祖先岂会苛责?”萧煜朗朗笑着,算是宽慰他。“国主可愿明日与朕拟一份书告,盖上你我玉玺?”接收到赤鎏国主叹息着点点头后,又续道:“回去后,便先保密罢,继续如常,他日仍需要国主助一臂之力。”
“只要保我百姓,寡人定当竭力。”
“国主今日所为,令朕不得不行主动之事了。”他又带着威胁意味说道,“铁马铮铮,愿不需踏上赤鎏大地。”
四人站在已然黑透的寒冷前夜里,任由北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在衣袂沉沉翻飞间,带走一片片肃杀。冬天已然来到,春天还会远吗?只是在雪花纷飞的日子里挣扎,不知有多少人能熬到春暖花开日。
第66章 独途
腊月二十,又是一年。只是今年的二十,少了去年的雪,便似是不那么冷了。皓月当空,树影婆娑,一切静好如谷中幽鸣。夜下一桌四人,分椅而坐。
“今夜月色忒好,若是林姑娘在此······”
“林姑娘?”李容若看着拈了一块糖糕正吃得滋滋有味的小镜子,惊疑间又蓦地增添了不少神伤,忙不迭地打断他。
“嗯,要与陛下结亲的林将军之女。这林姑娘数年前我见她便觉她与寻常女子不同,浑身上下大方侠义,却又长得水灵灵的,你说······”
“你如何知晓?”萧煜从竹后回廊中转出来,脸色阴沉得如夏日最热时呼啸而来的压城黑云,犀利而狠绝的目光射穿小镜子心脏,令小镜子忍不住瑟缩着往可陵身后藏去。
“朕问你,你如何知晓?”萧煜声音又冷了几分,使得小镜子原本已然被周围寒气逼迫着往内脏骨骼收缩的皮肉,瞬间便如灰飞,再不能隔绝一点寒意。他似是掉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窖一般。
“那······那日,宫将军······与陛下······那个······说话,小······小镜子听到了。”
“何时?”这一句话并非萧煜所问,而是一直隐藏在烛火堂亮中沉默的李容若所问。他首微垂,颈微弯划出个优雅而冷清的弧度,在问出那两个字时,他的嘴角似乎轻轻拉了拉——充满嘲讽,他却不知到底在嘲谁讽谁。
“大概······是,是两年前了吧,李公子……”小镜子紧了紧手中抓着的衣裳,却被可陵冷冷一拂袖抽空了手。
李容若看着满眼惊诧生生愣住的小镜子,扫了一眼可陵,心头怅然,道:“继续说。”
小镜子只管看着可陵毫不留恋地走到李容若身后,又看着他冷冷投下一个疏离淡漠的目光在他脸上,便咬了咬牙,似是才学会说话不久,一字一字生硬说道:“李公子刺了陛下离开的那个夏日,小镜子听到陛下与宫将军在书房中说的。够明白了没有?”说完便猛地扭转身子跑开了。
沈青涟从椅上站起,摇了摇头轻叹口气,不发一言便走出长游宫,至于何处去,或许只有他一人方知晓。
李容若望着沈青涟黯然离开,知晓他又忆起了那人。可目下他连自己亦自顾不暇,纷乱的心绪又如何再愿意去顾着愤然或寂然走开的两人以及呆立在后的可陵?他只管,自己在不断随波浮沉,无垠望不到头。
他淡淡看萧煜一眼,起身疾步离去。夜月在他身后依旧明亮如水,汪汪而天真无忧。
李容若回到寝房,点燃一支红烛,坐在桌旁冷着脸紧握双拳。红烛落泪,一层一层慢慢盖住旧泪痕,越叠越高,最后便与烛光平了。只是不知是烛光怜悯降低身躯去温暖它还是它不畏艰险努力登高去拥抱烛光。
烛光渐渐灭了,李容若又点燃了一支红烛。光影荡漾中,他闻得门口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然后是推门声,最后又变成了脚步声。而他,依旧静静坐在摇曳中,时明时暗并不能侵夺他思绪半分。
他缓缓抬起淡漠的眼,走到书案前拿出一卷地图铺在桌上,毫无波澜地伸出手去指着地图上一块小区域,道:“如今赤鎏在我们手上,谎称攻赤鎏而借道御马,从御马国土内部侵蚀至外,与赤鎏南北合流收了御马。至于如何借道,御马国主好/色贪财而又有勇无谋,财色有利可图。虽有贤臣,却刚愎自用,离间可用。若是顺利,水到渠成。”
萧煜定定凝视着他垂下的眼帘许久,将他认真而疏离的神态一一收进眼底。纵然心头惘然,却依旧定睛在地图上。“御马国主好男风,容若可有人可用?”
“若是无呢。”
“隐舍有人堪堪可用。”
“若是有呢。”他抬眼看着他。
“若是有,”萧煜亦抬起眼来望进他眼里。只见他的眼中眸光灼灼,却披着一层沧桑过后的疲累与失望。过于妖冶的秀润脸庞在烛光中一点一点流出光彩,眼眸便被衬得深邃而令人极易沉沦。那眼角的泪痣,红得不可方物。萧煜眼中的满满的一切,都在击打着他脆弱而早已因伤怀而紧绷的心灵。他忽而觉察到李容若沉静的神色中一抹极不容易发觉的笑意,这令他猛然间大声喝道:“你不可去。”
李容若闻言却不恼怒亦不急于反驳,反而从从容容将地图卷好收在帘后的书案上。再走向萧煜时,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坚决而忿忿。“调兵遣将之事便交予你了。”
“容若!你明知我不愿你冒险,为何还要与我置气?”他伸出手去想抓住他的手腕,似是如此强硬便可将他的决定撤销。
奈何李容若似是早已知晓般,突地往身侧挪开一步。“我李容若既是千机台少主,做事自有主张,自有自由,莫非陛下认为臣会甘愿事事唯你是从?”
“朕说不可去便不可去,你若是胆敢忤逆朕,朕便敢治你罪。”
“陛下,臣不过有一国士虚职,去留自是无人在意,或许大臣们更是乐得见臣离开得功却送死。陛下为了社稷,何必在意臣?”
“你既是朕的大臣,若不得朕的旨意访问他国国主,便是死罪。”
李容若白他一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活,臣……可死可活。”
“你明知……我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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