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愿把他让给我?”
萧煜一怔,虚渺的目光渐渐扩散在风中,一言不发地看着男子充满希冀的眼睛。
“若是要我救他,你得把他让给我。”
“让给你······你要他做何事?”
“自然是做牛做马,不过闻说达官贵人中亦有豢养男臣者,我家中虽不至于大富大贵,然生活尚可,定能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你若是不愿,那我可走了。”
男子还趴在崖上笑嘻嘻地看着他。萧煜紧紧呡住嘴唇,眯着眼盯着他。良久,方挑了挑眉,恣肆笑道:“他这人虽无情至极,然受人恩果定然一辈子记着。若要他记着你一辈子,我不愿。生死可弃,情意贵独有,不可唾。你走吧。”
“你就这般忍心看着他死?他明明有机会活着。”
“寄人篱下的苟且,他会恨我的。你走吧。”
“好。”男子将头和麻绳都抽离出萧煜的视线。萧煜嘴角朝下微弯,他恼自己,为何如此执意执迷,为何如此了解他?若是少了一方面,李容若便多了一线生机。
他正要叹气,身旁却蓦地出现了一条粗麻绳。麻绳旋转,在他的庆幸与感激中,他们终被男子拉上山崖。
男子大口大口吸着气,瘫坐在崖旁,看着不远处冲来的官兵,道:“这可不妙,闯下大祸了。”
“壮士相救,若得活命,定涌泉相报。”萧煜对他深深抱拳鞠躬。
男子一把站起来,一本正经,道:“可当真?”
“读圣贤书,执君子行,定不相欺。”
“苍天为证。”
“大地为盟。”
男子大笑,眼眸一扫先前的惊慌懊悔,顿时便精神奕奕冒着银光,道:“家中父老六十万余人,他日便仰仗你了。”
萧煜大惊,握紧了龙泉剑,正想发问,男子却一跳入了崖中,翩然间便将龙渊剑拾了上来,递给萧煜,道:“在下卜季,久仰二位大名。”
“你可是······白莲派前掌门轻功独善的关门弟子?”
“正是,只是当年被逐出师门不曾见过这小师侄,今日见了,却是如此······弱啊,哈哈哈。”
“为何要救我二人?”
“萧公子,可答应了的。”
“父老六十余万?”
“正是,目下先脱离险境,他日若要你报恩,自会来寻你。”他看着官兵趋近,一吹口哨,数十黑衣人飘然而至。“萧公子,可大意了,若是留些手下在身旁,何至于此?水凤,替他二位疗伤之事便交予你了。”
“是,是否随行?”
“你敢?”
水凤不作声,只看着又一次昏了的李容若毫无血色的脸,呆呆陷入过往。只是一抬眼,蓦地撞上了萧煜警惕疑惑的眼,道:“安王爷可还好?”
“你······究竟是谁?”
水凤礼貌一笑,却莫名有一种凄凉。“水凤,千机台下属。”
“听他命令?”萧煜拥紧了李容若,下意识退开两步,朝卜季一指,道。
“听······少主命令。”
“可······”萧煜着实不解,正要追问,卜季却摆摆手,道:“罢了,既不相信你,为他二人包扎好后,水凤你便回吧。”
“是。”
一群人,奋力杀出重围。萧煜自然是放不下心的,连水凤欲替李容若清理伤口,他是挡了又挡、犹豫了又犹豫,终是抵不过水凤情真意切地劝说,便先拿了自己做试验,见无异样方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水凤为李容若处理伤口。
逃开了追兵,卜季又为二人护行了多日,无甚大事,不需多言。期间李容若将信将疑地见了这卜季师叔,相互之间亦无甚重要之事相谈。对于水凤,卜季与萧煜亦是只字不对他提。料想大曜追兵已搜捕不及,卜季众人便趁着夜色偷偷潜走了。萧煜二人渡了踏云江,踏上靖南土地,便算是又安全了些。
第52章 秋又来
仲秋又到了,桂花开了,黄澄澄的。时光荏苒,不经意间,回首又是秋深。物是人非,经年不变的,或许只有手中的糖葫芦,红艳艳的惹人垂涎。
李容若握着糖葫芦,随着高头大马上下起伏。秋风拂过,白纱轻轻摩挲在脸上,温柔宁静极了。许是生死常交替,在满目的黑暗中,他更能倾心去触摸世间。孩童的欢笑,夫妇的缱绻,农夫的镰刀割在稻杆上的清脆,令他感慨。人之一世,或许追求太多便是罪过。只是良田千亩春花秋月,他终究无法舍弃那一份染了太多鲜血的仇恨,毕竟那是千千百百的性命。
“容若,到了。”
李容若闭目侧耳,闻得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语声,犹豫了许久,还是慢慢腾下马来。还未待他松开缰绳,马儿便愉悦地嘶鸣了一声,撒开蹄子撞了李容若一下便朝街上奔去。李容若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趔趄后站稳,歪着头听着那马的动静。只闻得街上一阵喧闹声,夹着一个女子的惊呼声,他皱了皱眉,道了一句:“秋来了,这马儿怎的求伴来了?”
萧煜闻言,走上前去抚了抚他被风吹翻折的白纱,柔声说道:“情不知何起罢了,哪管春夏秋冬?我们进去吧。”
李容若生生站着,道:“宫公子手腕着实厉害,不知究竟是如何令靖南百姓与大曜为敌?”
宫之善笑笑,看着一脸得意的萧煜,道:“萧兄筹划,宫某只是从旁协助,若要论功,应是廖将军为高。”
廖起一手拍在宫之善肩上,豪气大笑,道:“身为隐舍中人,不过是为主子办事,何功之有?”
“不曾想,廖将军亦隶属隐舍,李某是着实吃了一惊。”他循着廖起声音所起之处转了过去,询道:“白将军与苗将军如何了?”料想两位将军未出门迎接,怕是早已入了黄土了罢。
萧煜见他对偏了,便扶着他肩膀,将他转正过来正正对着廖起。
廖起见状心下疑惑。然面对李容若询问,便先放下疑惑,思绪重新回到两位将军身上后,不由地沉了沉脸色,不疾不徐缓缓道来:“白将军深夜遭安朱刺客行刺,伤重药石无治。苗将军年事已高,早前递了解甲书,未得萧澈准允,便拖家带口归田去了。幸得如今林将军来了,众将士对于林将军之事略有耳闻,日前经林将军道出实情,便都气郁不平,愿意追随林将军。毕竟林将军声名在外,将士中多有仰慕其者。现下林将军到西边劝归驰原郡去了,料想李公子有事需找林将军,李公子若是急了,便来找我探查一番亦是可以的,只是有些事,恕廖某不能直言。”
李容若了然于胸,廖起不过是借林将军告诉他他们对他仍有戒备罢了,便嘲讽笑道:“这安朱着实当了次乌龟背了个锅呢,苗将军行踪派人跟跟,或许日后用得着。”
众人闻言皆惊诧。难不成这李少主站在他们这边来了?否则以民间传言与林山宏、欧阳度两人证供,千机台分明与他们站在对立面,如何能共患难?抑或是只是李容若的权宜之计?
面对鸦雀无声的众人,李容若只笑笑,对着身侧的萧煜扬了扬手中的冰糖葫芦。
萧煜了然,笑得温柔,对众人吩咐道:“今日起,容若与我平起平坐,任何人不得对其僭越无礼。”
“公子。”
“这······”宫之善与廖起对了对眼,又与欧阳度相互望了望,道:“萧兄,你可知他的立场?千机台如何安排?”
“我做事自有道理,千机台仍是他的,他爱如何安排便如何安排,尔等不得非议。”
欧阳度亦坐不住了,附和宫之善:“公子不可啊,乱臣叛贼,如何能相信?切勿不可将千万人性命视为儿戏。”
萧煜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道:“若是往深了说,我们皆是乱臣叛贼。是我们夺了他的国,他的民,他的家,颠肺流离数十载,是我们欠了他的。如今我们北有大曜、天华,南有安朱,西边龙章、东榆、御马、赤鎏,各国虎视眈眈,为得恒久,唯一出路便是一统天下。他日我们与各国较量,已目前能力,如何能够?如今他愿以礼相待共谋富贵,为何因疑心而自断爪牙?”
宫之善惊得合不拢嘴,左顾右盼许久,方吞吐说道:“萧兄······欲得整个天下?”
萧煜坚定的眸子里逸出自信与野心,点头毅然说道:“是。”
欧阳度四顾,见周围百姓无敢靠近,便上前一步,压低了声说道:“敢问公子为何有此大计?”
萧煜看着李容若,沉吟半晌,方对欧阳度说道:“以战止战,一统并非野心,只为臣民。”
“既如此,更不该留虎狼于身侧。”
“我意已决,多说无益。”萧煜冷冷扔下一句话,便小心拉着李容若进府去了。迈过门槛时,众人清晰听到那似水柔声轻轻逸出一句“小心门槛”来。顿时,众人炸开了锅。
“这李公子失明了?”宫之善皱眉说道。
“想来是的,先前他对我说话还是公子将他扶正了。”廖起说道。
“怎会如此?”欧阳度询道。
“我们怎知。”宫之善没好气地白一眼这直来直往的白面书生,说道。
欧阳度回瞪他一眼,想来他几近知天命之年纪,还不曾遇到一人一见面便看他不顺眼的人,这着实令人无奈好笑。忽而忆起天坛萧澈所言,忍不住冲口而出:“这李公子倒算是奇人,竟与公子行嫁娶之事。”
廖起吓得脚一软,慌忙追问:“确有此事?”
“不如问问他咯?”欧阳度杏眼促狭一扁,指着宫之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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