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应声走过来
夏随锦立即放开少年,告状:“这位婆……呃婶婶,这孩子偷了我的钱袋,还死不悔改,我正替您教训他!”
说是婶婶,老妇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来,满面磨砺的风霜,看上去更像是婆婆。
老妇人拎起拐杖“咚”地敲上少年的头,骂:“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我捡你回来是给我劈柴挑水干活儿的,你倒好,成天给我闹事儿!”
少年嗫嚅着嘴唇,似是咒骂着什么,夏随锦没听清。
“你是不是觉得你如今长大了,我管不住你了?——哼!真到了那一天,我就学那江夫人毒亲儿子一样毒死你,省了我操心。”
老妇人拧住少年的耳朵往农舍走,还在骂骂咧咧:
“——混小子跟我斗,你还嫩着呢!”
夏随锦却一个激灵冲上去,拦在老妇人的面前,急急追问:“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江夫人毒亲儿子,是哪个江夫人?”
老妇人嗤笑:“除了桃花坞的江夫人还有别的江夫人?”
“这……话不能乱讲,江夫人的三位公子都好好儿的,没听说谁中了毒。”
——不对!
江柳的双腿就是中毒致残的!
他心中猛地生起一个危险的念头,追问老妇人:“您怎知是江夫人下毒?”
老妇人道:“我是江大少爷的奶娘,那个毒妇做了什么她自个儿心里最清楚!才三岁的娃儿就下得去手,还把罪名扣到我的头上,真是蛇蝎心肠。”
难道说……
直到老妇人走没影了,夏随锦才愣愣地回神,抓住虞芳的手,说:
“我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是真是假尚不能定论,可这老妇人没道理诬陷江夫人。
江夫人寿宴当天,桃花坞宾朋满座。
江夫人问江柳:“怎么不见锦公子?”
江柳道:“阿锦在后厅,稍后便来。”
夏随锦将贺礼丢在后厅,跑到古树上忧心忡忡地沉思,整个乌泱乌泱的桃花坞尽收眼底。
虞芳陪在身旁,略带醋意地问:“你担心江柳?”
“不,我没有……”
唉,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心中隐隐不安着什么。
等到开席,夏随锦没动。
虞芳问:“你不去贺寿?”
“不去,等人。”
——等谁?
等一个搅乱寿宴的人
便在这时,古树下传出一声轻笑,随即一个儒衫书生缓步走出来。
这书生看上去文弱谦谦,手持一柄水墨折扇,正掩唇取笑:“秋老大要知你瞒着他做了些事,估计你的脖子就保不住了。”
身后跟着一位白净清秀的青年,眉宇间稚气飞扬,拉着书生的衣袖讨饶:“苏大哥,平日里你最疼了,你就发发善心,护我这一回罢。”
书生摇了摇头,一柄折扇敲上青年的脑袋,叹气:
“无忧,你是越大越胆大了。”
古树桃花烂漫,他二人掩在桃枝后,皆屏息向树下张望。
待书生走了,青年转向古树,抬手招了招,大声道:
“阿芳!下来。”
夏随锦心惊,忙问:“你认识?”
虞芳道:“是苏大哥,同我打小玩到大的。”
然后跳下古树,面色虽疏冷,但眉梢尽是喜色,说:“无忧,你怎出现在此?”
青年“嘘”声:“我现在是桃花坞的客卿秋斐,瞒着秋老大出来玩儿的。”
“你跟苏大哥说什么?”
秋斐脸红:“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当初让你偷九龙令的时候,撒了一个小慌。”
“九龙令”三字一出,夏随锦立即竖直了耳朵。
“其实唉,秋老大本意让我去仁王爷偷,可你知道的,我武功不高,说不定没进门就被逮住了,所以我就诓你去。秋老大平日疼你,要知道我敢这么指使你,非拧断我脖子不可。”
秋斐叹了又叹,嫉妒:“他对我可没这么好。”
虞芳弯了下唇角,道:“我是秋大哥带大的,你比不了。”
“无妨,日后就比过了。”
他惊悚地想到,难道真是九王爷将九龙令一事泄露给有匪岛的秋老大,这才惹出这么大的是非?
九王爷深得父皇宠爱,只是无心帝位,这才轮到了太子当皇帝。不仅如此,父皇还想将大暗宫交给九王爷,奈何皇叔不肯。那九王爷生性寡淡,且深居浅出,怎会跟有匪岛上的秋老大扯上关系?
这时虞芳又问:“无忧怎知我在树上?”
秋斐道:“你身上的香味儿很特别,我嗅觉灵敏,走到桃树下就闻到了。”
桃花香气馥郁,花枝遮掩后的夏随锦暗道:这得多机敏呀!狗鼻子吧?!不过,虞芳没有供出他,他甚欣慰。
“江姨寿宴,秋老大让我来送寿礼。走,这寿礼算你半份儿,去前厅贺寿去。”
虞芳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夏随锦这才跳下古树,道:“虞芳也是有匪岛来的?……那个秋斐,奇怪,暗卫只说他是大越国王上柴龙锦、江家客卿秋斐,怎么没说他是有匪岛上的。”
难道是大暗宫漏掉了?
也不对,大暗宫何时这么不靠谱了?
他跟着去寿宴上,恰看到江柳站在江老爷的身旁。江老爷喜极而泣,两手拉住江柳、江岸二人,道:
“上天庇佑我江家人。”
楚楚眼圈微红,可搀在手里的江夫人似乎不怎么高兴,脸庞是无血色的惨白,大热天儿头上淌着白汗。
紧接着,江老爷说:
“从今往后,江家就交给你了。”
江老爷说这话时,左手抓着江柳、右手牵着江岸,头偏向左,显而易见是跟左边江柳说的。
“你是嫡长子,又行事稳妥,江家在你手里爹才放心。”
这,这是确定江柳了么?
江岸的脸色比江夫人还难看,阴沉沉的脸皮黑成了锅底。夏随锦觉得他在强忍,但不一定能忍住,说不定袖里早已备好了一把刀,就等着众人看不见的时候捅死长兄江柳。
不过,江夫人最先喊出来:
“——不!——不可以——江柳不能当家主!——他不能啊——”
不可以,不能?
江柳愣了一愣,紧接着江岸抡起胳膊,朝他狠狠揍了一拳。
这一拳极重,江柳踉跄着摔倒在地,摇摇晃晃爬起来的时候,鼻子淌出了两管鼻血。
兄弟相残的戏码惊得众人目瞪口呆,但这是江家家事,不好插手,故无人敢管。
江岸大怒,指着江老爷、江夫人,大吼:
“江柳是你们的儿子,我也是,为什么事事都向着他,不向我?!——当初他是个残废,娘日夜念叨要我照顾兄长一辈子,爹也时常苛责我,说什么江家将来只靠我一人,好呀!他是个轮椅上的废物,你们说的做的我都忍了!——可现在呢,他的腿好了,你们还只念着他,我江岸算什么?!因为照顾兄长,你们将三弟江畔从小寄养在千府山庄受尽白眼。我早就怀疑,是不是我跟江畔都是捡来的,只有江柳是你们的亲儿子,我俩都是奴才伺候江柳这辈子高枕无忧的?!”
说到最后,嘶吼的嗓音听上去撕裂一般,有种忍到极致的凄厉。
不过经他这么一番吼叫,倒无人留意江夫人的失态了。
江岸跑了出去,夏随锦溜到沈玲珑的身旁,悄声耳语:
“跟上去。”
沈玲珑道:“为何?”
“他情绪不稳,恐会做出傻事。人家这阵子真心待你,你得知恩图报。”
于是,沈玲珑追上去。
夏随锦又走上前,扶住江柳,掏出一块帕子,道:“快抬头挺胸。你是江家家主,桃花坞的主子,这么多人看着,可不能被看扁了。”
江柳闻言,立即收敛颓废的神色,振奋精神待客。
夏随锦侧目看了花架下茫然无助的江夫人一眼,暗自叹气,然后走到虞芳的跟前,对秋斐微微一笑,露出两个灿漫生姿的梨涡,道:
“芳郎,这位是哪家的公子?”
秋斐会意一笑:“江家客卿,秋斐,见过仁王爷。”
“哈哈,看来瞒不住了。”
宴席上也有几位侠士认出了夏随锦的身份,想上前结交,可惜,夏随锦眼中只有秋斐一人,笑眼弯成了月牙儿,邀约:
“明晚戌时,太白湖上浅酌一杯?”
第28章 第二十八回 骨血
“为何是明晚?”
回到太白湖上,虞芳不解地问。
夏随锦抿唇笑,问:“那桃花坞树下,你怎么没供出我?”
“我见你并没有露面的意思。”
“啧,你真是变聪明了。那我再问你,秋斐是大越王柴龙锦,你俩怎会认识?”
“我只知道无忧是秋大哥领到有匪岛,其它一概不知。”
“那个秋大哥是个什么人?”
“是有匪岛的岛主,也是海盗团的首领。”
“我是问,秋老大是个怎样的人,比如为人秉性如何,是好是坏。”
虞芳道:“我从未见过比秋老大更厉害的人。”
“哦?怎么厉害?”
“武功厉害,脑子比我好。”
“……就这些?”
却见虞芳缓缓摇了摇头,沉着脸,神色是少见的凝重。他道:
“十六年前,有匪岛下沉,可供居住的土地越来越少,那时秋老大才十一岁,领着仅有十几人的海盗团潜入浮洲山,一夜间将其灭族。”
夏随锦听说过,浮洲山一族遭受过灭顶之灾,其中幸存的二人,一是千府山庄的庄主傅潭舟,另一位就是山庄里的小姐沉妆。不过,灭族的原因竟是这个,他真没有想到。
“有匪岛跟千府山庄有着血海深仇,怪不得你不肯说你来自哪儿,原来是怕千府山庄的人追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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