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涸鲋记 (冬小树)


年轻人却微有不忿之意,又不敢造次,只道:“一路上我留心瞧看,却未发现楚朝秦那小子尸身,敢是逃出去了,这可要怎么寻他!”
老者冷哼:“杀个草包何难?他若死了我们可不失了秘籍图谱的下落?本欲慢慢使毒迫他,没想到能赶上那几派攻山,此番时机确是刚好,一丝不差……老魔头给的东西他一定贴身带着,这五行林我早就动了手脚,以他那点微末道行,走去哪里都是死位。”
年轻人来了精神,喜道:“爹爹算计得好,那么说现下只要守株待兔便可?待我去收拾了那帮残兵,掀了这林子也要逼他出来。”
老者只嗯了一句,便不再作声,而后听得几声唿哨,两人前后离开。

等他二人走远,秦晋方才舒口气,叹道:“随便上棵树都能听他们说上半日,魔教果真好大林子。”
楚朝秦沉默一会,终于开口:“手往哪摸?”
秦晋满脸坦然,捏了捏他的屁股,道:“要不你也捏捏我的?”
楚朝秦满脸悲愤地炸了毛,一把将他推开,吼道:“滚!有人叛教!”
秦晋失笑,道:“你教中只剩寥寥几人,叛便叛了,有何要紧?”
“我教一贯枝叶扶疏,外人休得妄论!”楚朝秦两眼通红,喃喃道:“怪道父亲在世,他们于我毕恭毕敬,原来早就打的这般肮脏主意,如今叛教,残我同袍,此仇我楚朝秦不共戴天!”
秦晋在旁搓一搓脸,仰头看他。
楚朝秦悲愤半日其效甚微,最后只得站起身来,迟疑道:“今日秦兄大恩……”
秦晋知他想说什么,于是问道:“怎般报答?”
楚朝秦皱眉,下定决心似的冲他略一抱拳:“秦兄……”
秦晋点头:“嗯嗯。”
“且搭把手落地……”楚朝秦却是垂了脑袋,讪讪道:“有点……晕高……”
秦晋:“……”

秦晋逼近他脸庞:“教主大人,可用得着在下,帮你报仇?”
他眉宇本就轩昂,又有林风揉碎了月光打在脸上,缓缓溅起一层光晕,把楚朝秦看的几乎忘记答话,半晌才回过神,勉力思量了思量,才道:“有何条件?”
“图谱。”秦晋笑,倒是答得干脆。
方才对他刚燃起的一丁点的好感瞬间被浇熄,楚朝秦抬脚便走,却又被秦晋拉住手腕。“人也算得。”
此番秦晋没笑,竟是说得无比认真,好似在下千金一次的承诺。
楚朝秦顿住,回头,眯起来眼睛与他对视,道:“放手。”
秦晋第一次觉得他像只月光下的狼,手指倏然一松,放开了。
秦晋道:“楚朝秦,你可知道江湖上有我邪怪一条规矩,我松手的人,任其死活,再不会管。”

楚朝秦落到地时几乎震断了脊梁骨,他仰脸躺了半日才缓过气来,最后再瞥那高耸入云的树尖上,似乎只剩下片漆黑影子。
他尽力爬起,心里不断盘算当年教中师父授的五行盘算法,因为方才听叔父意思,今晚倘若走不出这林子,定会落进他们手里。楚朝秦清楚后果,于是打定主意,决定先回密道安身躲避,便以脚下为原点,拖起残破的身子往东南走。

片刻之后,火光惊天。
数十只鸹鸟受到惊扰,扇翅齐飞,扑腾之声不绝于耳。
两侧根根参天木树影细密交错,编织成个长无尽头的竹篾笼子。

楚朝秦全然顾不上身上乏力疼痛,一路搏命似地狂奔,但眼见着一抹剑光裹挟成束,瞬间从天而降,钉在脚前。那气浪登时扑向四方,楚朝秦被震得一个趔趄,立即着身往旁边一滚,可还没迈开腿脚,迎面掌风又至。
他手无寸铁,亦是避无可避,无奈祭出双掌去挡,交接刹那,便知不敌,双臂似卵击石,如断裂一般疼痛,立即被那强悍气力贯至胸口。
楚朝秦嘴中发甜,一口鲜血喷了满地,双膝落地,向下俯去。
继而脖颈上已经抵了一柄明晃晃的钢刀,那头被握在他堂兄楚云柏手里,而从身后负手踱来的那名老者,正是其父楚陆恩。
“爹爹,果然不出你所料,烧完了清凉山,这小子就是只没头苍蝇,逃不出林子。”
楚朝秦双臂受伤,仍奋力抬起膝盖,口中恨道:“尔等胆敢叛教……可知后果?!”
楚云柏一刀将他拍回原位,嘲道:“叛教?既让你登上教主之位,那这教依我来看还是灭了为好。”
“柏儿,不得无礼,”楚陆恩出手摁住他的手背,仔细打量了打量楚朝秦,才缓缓道:“贤侄,既已为瓮中之鳖,挣扎无益,你可明白叔父这番作为的道理?”
楚朝秦已猜到他要说什么,当下冷笑,道:“叔父想求那神功图谱?”
楚陆恩哈哈大笑,道:“侄儿果然年轻,我教那无上神功世代嫡传,只传教主,岂是旁人想求便能求得的?……你也太过轻看老夫。”只见他将胡须一捋,又道:“我教屹立百年,在这江湖之中仅占一席,且不比那武当少林,统领武林,就连那青眉紫城之流,这等后起小辈,气焰日嚣,竟也敢趋之若鹜,与我教叫阵,贤侄可曾有细思量过?”
楚朝秦瞧他双眼,一时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兀自不语。其实自他任教主以来,并不喜与武林各派相争,凭着山高林密当做屏障,只将山上肥沃田地分与教众,鼓励农耕,虽名声渐弱,但上下一派丰饶情形,却也怡然自乐。而这次正道围山,防守兵弱,几乎节节败退,此时被楚陆恩戳到实处,心头已然虚了寸许。
楚陆恩察言观色,继而道:“想当年大哥壮志未酬,传位与你时即叮咛我等好生辅佐,何尝不是想光大教门,壮我声威?而你本又是独子,上下皆不忍苛责,如此按捺几年,现今却不能眼睁睁看我教泯然于此!”
他眼神一动,道:“贤侄,叔父瞧得仔细,你并非那习武之材,不如将教位传于更适合之人……”
楚朝秦抬眼,忽道:“谁是那人?”
楚陆恩呵呵一笑,道:“你将图谱取来,召集教众,当能选出。”
“教众?”楚朝秦冷笑道:“清凉山灭,我教中何来余众?即便有人,岂能由你只手遮天?”
楚陆恩却不气恼,摇头道:“贤侄,只说你眼界浅显,只道自己便是顶天教首,可知我教外尚有旁支,更何况百趾穷奇前辈仍在,你父未曾跟你说起过?”
听他猝然提起百趾穷奇这个名号,楚朝秦也是低头凝神思索。楚陆恩知道有谱,便示意云柏将刀拿开些许,和颜悦色继续相劝:“其实老夫心中早有人选,一旦升任,必可光复我教……”
楚朝秦打断他,道:“叔父,本教教义中三章其五里讲,‘凡手染教中兄弟鲜血者,皆以叛教论处’……下半句我给忘了,你可记得?”
楚陆恩先是一怔,听他接着说道:“纵是那时百趾先辈到场,亦是无可违背教义罢?”
楚陆恩瞬间脸色大变,喝道:“敬酒不吃,那就休怪老夫无情了!”





第3章 第三章
楚朝秦勉强接了一招,被打得脊背后仰,尚未回神,又接连吃了两掌,鲜血狂喷,满满压盖了一草尖。
楚陆恩弯腰拎起他头发,道:“贤侄,是那身外之物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你可要仔细掂量。”
楚朝秦此时意识飘忽,只知反复紧紧咬住两字:“没有。”
楚陆恩怒火顿起,将他重新掼于地上,双手扯住他领口用力一撕,将他当作只脱壳的蝉般剥得干干净净,站在一旁的楚云柏立即会意,忙过来从那堆破布里面细细翻找,甚至连内衬和鞋袜都一厘一厘的摸了,仍是一无所获。
楚朝秦伏在冰凉的泥地上,无力反抗,这等奇耻大辱让他忍不住蜷缩成团,忽听楚云柏抱怨道:“莫不是给吞落进肚了?”
这话倒提醒了楚陆恩,一把将楚朝秦提起来翻了个个,让他腆着肚皮暴露于月光之下,又拾了一柄匕首,以刀尖抵上皮肉。
“爹爹?”楚云柏纵是无比觊觎那图谱,却也被吓了一跳,忙惊呼道:“这……恐怕不妥罢?”
楚陆恩冷哼一声,想了一想,却将刀递于他,道:“柏儿。”
“你我父子忍辱负重这十年,可不正是为了今日?记住你是成大事者,话说无毒不丈夫,这便是算拿他血祭,可懂?”
“这……”
楚云柏冷汗流了一脸,偏又不敢违抗,只得颤抖着接了匕首,看着地上仍不住□□的楚朝秦,喃喃道:“……你自找的,不要怪我。”
刀刃放出寒芒,他将眼一闭,奋力刺了下去。

就在此刻,一枚树叶破空而来,不偏不稳刚好击中利刃,楚云柏只觉虎口酸麻,竟是握不紧刀柄,任其斜斜插进地下。
楚陆恩反应迅速,立刻拔刀疾挥,将另外两片叶子扫开,喝道:“谁?”
谁知那人速度更快,声音未到,剑气已至,楚陆恩脚下挪移,提了兀自发愣的云柏向身后一甩,又挡于他前面以单手接下,电光火石之际,来者已近身前,只短短一个照面,两人已过了数招。云柏此刻才反应回来,回手拔了自己的剑跟着挺身相迎,戳刺那人面门。
那人不慌不忙,先以掌代剑,拍上楚陆恩钢刀,趁劲稍移身形,运转内力,用剑尖黏上云柏剑尖,一个回旋,再次轻巧夺下他的兵刃。
那人笑道:“有胆魄,比你兄弟强得多。”
云柏又气又恼,此人内力之深厚竟是自己生平所未见过的,仍出声喝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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