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秦卡壳,秦晋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改鞭为刺,往他肋下一戳。楚朝秦惧疼惧痒,被他撵到井口边上,抬眼又看其冷着面孔,抬脚往洞口外走去,忙开口问道:“你……到哪去?”
秦晋不肯理他,他赶紧抓起来木桶,道:“我捞就是!”
可秦晋已然进了山口,他拔腿再追,恰看到石门缓缓闭合,只窥得一丝浓郁竹色。楚朝秦登时有些慌张,大声喊道:“秦晋!”
外面毫无回应,他生怕秦晋就这么一走了之,对石门上上下下细研半日也没有头绪,只得垂头丧气回到了井旁。
楚朝秦泄愤似的将桶扔到井中,同时生出莫大委屈,明明自己一直受苦挨打,猛然间见其生气却是格外心悸。
他打了个寒战,挠挠发梢,“我总怕他做什么?”
真真是奇也怪哉。
这边秦晋步履轻快,一路翩然下到山底,正瞧见上回那虎仍执着守于原处,见人便眼冒凶光,伺机而动。秦晋大方亮了亮剑,把其吓得夹着夹不住的尾巴逃走方罢。
秦晋不再耽搁,一蹴奔至昨天那户猎家,竟连门也不叩,伸腿进了院子。
主人本坐在檐下擦拭钢叉,见他进来倏尔一惊,立时站起去看身后。秦晋摆一摆手,笑道:“放心,只我一人。”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抛给男子,道:“呐,你要的虎尾。”
男人松下口气,接过后持叉往石阶上一点,他家妇人便立刻打里屋冲出,饿虎扑食般冲向秦晋。秦晋脚尖画圆,身形转动,令其扑了个空,可妇人不依不饶,俯身起掌,劲风压向地面,殃及院里一应青苗。秦晋瞧她动起真格,忙凝神施以巧力化招,四两拨千斤般推她手臂,只没料到妇人等的正是这一刻,反手扣其手腕,顺势一拉一甩,便将秦晋骑在了身下。
妇人面貌丑陋,身形粗笨,声音却是娇憨可爱。她往秦晋脸蛋上一拧,嗔道:“死小子,还敢登门?”
秦晋脸被她扭得生疼,忙冲那男人道:“老师父,管管你家婆娘!”
男子怀抱钢叉,沉面不语。妇人格格一笑,坐于他胸膛之上翘起腿脚,拍手道:“现下里想起来称师道父了,前两日使唤我俩时嘴怎不甜?”
秦晋抱拳求饶,笑道:“嫩师父饶命,也不过是一碗药一顿饭一间房而已,我不是留过元宝么?”
妇人啐他一口,骂道:“一锭元宝打发老娘?只那一碗药汤便花掉你老师父半年心血,不然以你中的那劳什子破毒,怕将我们这屋顶都要掀塌了!”
“横竖有你们,任什么毒也奈何不得我。”
秦晋笑道:“所以这番特地登门道谢,便是问你们要什么,我找给你们,抵得清罢?”
男子皱眉,刚欲说话,妇人却欢喜起来,道:“那我要好好想想。”
她用指尖儿绕了把花白发梢,忽想起一件事,嘲道:“我听你那晚叫唤半夜,敢是小相好功夫不赖,第二天起来我看你俩坐在一处吃饭,俱是一般的大个子、粗眉毛、挺鼻子……”
秦晋细听她意思,乐道:“般配?”
妇人略一揪他鼻尖,瞪眼道:“亲起嘴来这里不会碰歪么?”
秦晋:“……”
“图谱现世,必遭劫祸。”男子忽然插口道:“你带着他,以后须,加倍小心。”
他未说清究竟是哪个“他”,秦晋只是点头,思忖道:“我只疑楚陆恩那日明明得手,却故意授以春毒,是要使得图谱提早显形现影么?……那他是知道这图谱的所在和方法的?”
那日他突遭楚陆恩暗算,最初也只觉得血艰气涩、运功不畅,真正发起情来却是在背了楚朝秦一路回来之后,继而发生的所有事情皆是理所当然,似乎一切顺遂。
但细想来,似乎又有不少蹊跷。
妇人忽而暴起,兜手给了他一巴掌,怒道:“我还未问你,谁允你教他功夫了?这图谱上的功夫咱们学不得,还等着他练好了报仇不成?”
秦晋奇道:“报什么仇?找谁报仇?我教给他,他还能害我不成?”
妇人哑口,随即辩道:“岂不平白便宜了他!”
秦晋一哂,道:“这本该是他的,为何学不得?”
妇人不愿理他,故意扭过身去。男子捻起胡须,慎重道:“他可问起过当年之事?”
“当然,”秦晋如实道:“我说了他不听,只管作天作地地胡闹,便被我关在谷里……兴许关两日能好些。”
“好个屁!”妇人愤愤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秦晋朝向妇人,温言软语哄道:“莫生气,我讨个魔教头子来给你做媳妇儿可好?”
妇人啐他一口,道:“训汉子不是这般训法,改日老娘得空,亲自教你。”
秦晋乍一寒战,忙以双手托起她腰身,道:“你得空且抬尊臀先,千斤压顶的名号在外未响,在家怕是先要压死徒弟了!”
妇人忽喜忽怒,照脸糊他一记响亮巴掌,问道:“他养的你,我养的你?兴他压得,我压不得?什么道理?”
秦晋告饶道:“你对你对,起来冲你磕个头可好?”
妇人方罢,把脚尖一点,跃起后扭身坐回高高的门槛之上,随手从框内抽出一根嫩紫甘蔗,放在口中嗤嗤两下撕开了皮,凶神恶煞般啃嚼起来。
秦晋爬起,一溜烟跑到男子身旁。男子细细瞥他面色,摊手道:“坐。”
秦晋会意,坐好让男子摸他脉相。其实当初自他从清凉山上下来,男子每半月便要为他摸脉,雷打不动,秦晋只当是例行,仅随口聊道:“老师父,我这回下山,将断龙山庄那案却打听了些许头绪。”
男子沉默,似没听见。
他口里舌头被裁掉半截,每次皆是少言寡语,好在秦晋早已司空见惯,便自顾自说道:“断龙那董庄主结仇无数,尤其与魔教因旧事积怨已久,此番一朝被灭,若不是早知楚霆谷死了,甚至连我都要相信是他亲手所为。楚陆恩虽然奸险无耻,功夫却远不及我,而小魔头更是不精,楚霆谷连基本心法都未传授于他,却找来左右一群旁门左道教他拳脚,你说这楚霆谷安的究竟何心?”
男子抬眼看他。
秦晋忽然笑道:“小魔头该不会不是老魔头亲生的罢?”
男子松开他手腕,蹙眉沉吟良久不动,秦晋这两位师父互为伉俪,双双名不见经传,双双又身怀绝技——男子擅药,妇人喜毒,以嫩师父所言便是她之毒天下无药可解,他之药又可解天下奇毒,倘若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那天下便要遭了秧。
秦晋对天下无甚兴趣,所以对此话也是一笑置之。不过他亦知晓在老师父思索时切不可随意搅扰,于是扭脸去看妇人,悄声道:“过些时日,待小魔头消停些,我打算带他出去一趟。”
妇人啃得正爽,听见便停下来,问道:“做什么去?”
秦晋笑道:“楚朝秦凭白受冤,断龙一案也亟待解决,毕竟云胡之事过去已久,如今连楚霆谷都没了,偏又旧事重提,我疑是正道中有人居心叵测,指使楚陆恩这在这里掀风起浪,欲置小魔头于死地。”
妇人道:“死便死去,干你屁事?”
秦晋笑道:“魔教余患未平,以后如何过得安心日子?”
妇人想了一想,道:“那不如我先弄死了他,省得外人挂心,再扰了老娘清净。”
秦晋:“……”
妇人洋洋一乐,改口道:“横竖你将人藏在了这里,我蠹居虽小,但在外潜形谲迹,于内机关遍布,谅他们找不到也进不来,你怕个什么?”
秦晋将胳膊搭她肩头,惫赖道:“你当外界无能人不成?连他那魔教还有分支,叫甚忘了,当心什么时候闯了进来,连锅端走你们这井蛙一对。”
妇人瞪眼,挑衅道:“刚巧来哇,老娘许久不活动筋骨,拿他们磨磨牙才好!”
他们正调笑,男子忽抬起头来,问道:“要往,何处?”
秦晋道:“去江东先走一遭,最后回清凉山上,看看他爹的坟冢。”
两人听见,几乎异口同声道:“我不允许!”
秦晋一愣:“为何?”
第10章 第十章
妇人先是卡壳,继而怒目而视,恨道:“我将你养这般大,他还未来磕头便将你睡了,你如今还要随他回家去……我咽不下这口气!”
秦晋:“……”
他觉得今日这妇人别样反常,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好叹一口气,以脚尖捻了捻地下的蚁穴,想起楚朝秦仍在谷内关着,不知现下里要闹成什么样。不过说也奇特,每一想起楚朝秦来,自己的心脏便是一颤,颤得牵扯了五脏六腑、浑身血脉连在一处吱吱悠悠,恨不得立刻就见到他。
秦晋无端出了一身薄汗,于是站起欲走。妇人那边反应缓了半截,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将吃剩的甘蔗头往他脑袋上一丢,问道:“怎起了这个念头?”
“既然十年前楚霆谷交代之事既已接下,总应该去查探个清楚明白,总不能教小魔头白白背了黑锅……”秦晋闪身避过,笑道:“其实相比这些,我更在意那董庄主的奇特死法,若清逆和尚所言属真,那这图谱上功夫定然是还有人能使的话,即大大的不妙了。”
“蠢货,”妇人道:“能使不去杀皇帝造反,区区弄个断龙山庄作甚?一瞧便是有人盯住这厮与魔教有仇,挑出来当替死鬼的。”
秦晋一想也是,叹道:“走粗狂路子的不在少数,觊觎这图谱的不在少数,这般找起来便如大海捞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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