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钧宣紧锁眉头,他何尝不知凶险,只是富贵险中求,偌大家业,阖府荣耀,还有那些与朝中权贵勾打连环的暗中交易,哪里是想走便能走得起的。
终究还是心存希冀,心有不甘,“可是那‘假药案’与咱们顾家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是沂亲王,也得讲究证据吧……”
“爹……”,顾少白暗暗着急,知道自己有点急于求成了。现如今,沂亲王也只是闭门谢客,一视同仁,所有的皇商都拒而不见,平日里的商谈皆由户部尚书王简全权处理,表面上,一派和谐,按部就班,的确是没有露出丝毫打压顾家的端倪。
单凭自己的猜测,不足以捍动顾家上下的想法。
可是,他知道,很快,数月之后,顾家的生意便会被大幅度被削减,仅剩的那些也是大小麻烦一堆。
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少白起身将茶碗递给顾钧宣,“爹,我想跟二哥学做生意。”
顾钧宣接茶杯的手僵住了。金秋八月,便是三年一度的“秋闱”,顾少白才名远播,仕农工商,以入仕为首。他还指望着顾少白金榜题名给顾家光宗耀祖呢!
“少白,生意上的事儿,有你二哥就行了,‘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自小聪明,还是准备八月应考吧!”
顾少白道,“爹,少白不愿参加‘秋闱’,大哥已入仕,自会平步青云。少白志在天高水长,不愿久居朝堂,不得自由……”,都什么时候了,还货与帝王家,保命要紧啊,爹!更何况,即便没有那一出,我也绝不卖身给朝廷,我顾少白才不做朝堂的应声虫、权谋的双刃剑!
顾钧宣没有立刻答应,无意识地用杯盖拨着茶碗里的浮茶。长子信白的确是外放了县令,但为人老实,不够机敏,平步青云不太可能,能稳步晋升就不错了。有心不答应吧,看着顾少白那像极了她母亲的一双眼睛,实在狠不下心来,毕竟,如珠似宝地疼了这么多年,他就是自己心尖上最软的一块肉。
顾少白看父亲犹豫,抱住他的胳膊摇晃着撒起娇来,“爹,求您了,您忍心看儿子每天鸡未鸣就起床,摸黑上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留神说错一句话打了一个盹,脑袋就搬家了,或者,像大哥一般,被外放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一任小官,挣着微薄的俸银,啃窝头吃咸菜,被当地恶霸地痞欺负,每天给东家找狗西家找牛……上次大哥回来,脸上那伤,您忘了,大哥没跟您说,可跟我说了,那是他审案时,被婆媳打架时给挠的……”
终于,顾钧宣的思维完全错乱了,这番言辞从顾少白嘴里说出来,再配上他故作可怜的语气神态,简直让人感觉参加秋试,就是要了他的命一般,还不是一刀毙命,而是用凌刀碎剐的!听得心肝儿都颤着疼。
顾钧宣重重地搁下茶杯,义愤填膺,可不能让宝贝儿子受那活罪,“少白,咱不去参加秋试了,跟爹学做生意,多挣钱,咱不看别人的脸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啥就吃啥,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
得嘞!等顾少白感激涕零地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他爹还在那儿暗暗自责忏悔差点害了儿子一生!
第16章 心有灵犀
晴空万里艳阳天下,顾少白抹了把虚汗,好不容易才说服顾钧宣不逼自己参加秋试了!
也不算毫无所获,他必须尽快熟悉顾家的业务往来,慕清沣用在自己身上的阴谋破产之后,他一定会用别的法子。
半年,他还有半年时间!
哼,慕清沣,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至少,这半年,小爷我陪你好好玩儿!
京城长平大街,裕德饭庄。
莫冉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下巴扬得很高,一幅不知立了多大功劳的样子,眼睛都要长到脑袋顶上去了,“说吧,要如何谢我?”
顾少白倚着窗框,手里把玩着一把玉骨折扇,“都打听清楚了?”
莫冉从眼睛缝里看他,趾高气扬道,“那当然!”
顾少白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脑壳,笑道,“那你想要什么谢礼,说出来,只要我给得起”。
莫冉顿时大有兴致,上身倾过来,笑成了眯缝眼儿,神秘兮兮地问道,“真的么?只要你给得起?”
顾少白把他的脸推得远了些,一脸严肃认真地点点头。
“我要你……”,莫冉也一本正经地说道。
顾少白略怔了一下,还未及有所反应,那人又悠悠地接了一句,“陪我醉一场……”
顾少白被他这大喘气吓得心惊肉跳,还以为这人也有断袖分桃之癖了呢!
他怒瞪了一脸得逞笑意的莫冉一眼,目光转投到大街上,指节轻敲窗棂,“行是行,可是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三杯倒的酒量恐怕不能让你尽兴呢!”
此刻正是散朝的时间,长平大街直通正阳门。散朝的大臣们回府,这里是必经之路,因此每当这个时候,都会净街。
方才还热闹无比人声熙攘的街面,此时已是安安静静无人喧哗。
不一会儿,车马辚辚之声由远及近,顾少白探出头去,伸长了脖颈往外瞧。
参差错落的一行人蜿蜒而来,文臣坐轿,武将骑马,人虽不少,却并不喧嚣。轿杆颤微微的咯吱声、马挂銮铃儿叮当、蹄声得得踏着青石板在悠静的长街上格外清晰。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驾宽绰的四轮马车,两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并辔而行,暗红的楠木车厢,被桐油漆刷得亮光闪闪,厢门紧闭,铁木车辕上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黑衣大汉,既像车夫又像武士,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
顾少白当然认得出,这并非普通绉纱,而是产自他的故乡璋城的鲛绡蚕纱。专供皇廷,用以制作窗纱,既遮阳保温,又不阻光线,此物最大的特点便是由内而外,可清晰视物,由外而内则什么都看不到。
顾少白道,“行云,那是沂亲王的马车么?”
莫冉也探头看了看,“没错。”
顾少白从鼻子眼里“哼”了一下,冷声道,“这慕清沣的排场可真够大的。”
莫冉猛地回过头来,“少白,你胆儿忒肥了,敢直呼沂亲王的名讳,不要命了。”
顾少白睨了他一眼,眉梢一挑,“你去告发我啊!”
莫冉嘿嘿笑了两声,“我可舍不得……”。
不出他们所料,马车厢里坐着的正是当今天子嫡亲叔父的独子——二十四岁的沂亲王慕清沣。
初春的煦暖阳光隔着鲛绡纱透进车厢,未减丝毫明媚。袅袅青烟自车厢一角的越窑褐釉香薰炉里飘出,若有似无的清香随着马车颠簸,丝丝缕缕地在他鼻尖处萦绕。
见过慕清沣的人,都说这位年轻的王爷真是英俊!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脸庞轮廓分明,五官冷峻锐利,再加上他身量颇高,宽肩膀窄腰身,往哪儿一站,都是临风玉树。
只是,这位王爷不怎么爱笑,除了那位年轻的皇帝,他和谁都不怎么亲近,待人接物虽然有礼有节,却总给人疏离冷淡之感。
于是,大臣们纷纷猜测,或许正是因为他从不拉帮派,也不结交朋党,皇帝才会如此重用于他。
当然,沂亲王并非靠献媚讨好才得圣心,人家是有真本事的,四年前,一举平定南疆月桅国叛乱,又带兵东去肃清边境祸患,期间大小战役数十起,从无败绩。如今,大胤朝迎来了海宴河清的清平盛世,皇帝也再不舍得这位幼年好友继续在边境喝风吃灰,半年前,硬是把他调回京城,美其名曰,颐养天年。
哼,慕清沣唇角一勾,有二十四岁就颐养天年的王爷么?
他不笑的时候,两粒眸子漆黑深遂,像深不见底的两汪深潭,乌沉沉的,没有温度,所有情绪都压在眼底。可是,唇角随便那么一撇,便立如春风化雨,眼角眉梢冰消雪融,立刻令人赏心悦目起来。
所以,他不笑,他是王爷,他得有威严。
香雾在宽敞的车厢里越积越多,慕清沣皱了皱眉,觉得气闷,揭开香炉的盖子,拈起桌上一盏茶倒了进去,浇灭了价值百金的零陵百合香。
想起上朝之前,与皇帝的简短谈话,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阿沣”,私下里,皇帝一直用幼时称呼唤他,“‘三司会审’的结果,大理寺已呈报上来了”,他递给他一封折子。
慕清沣展开大略看了下,又双手还回去,没有开口,知道皇帝还有下言。
“宇亲王虽然罪大恶极,但毕竟也是朕和你的皇叔,父皇在世的时候最是顾念兄弟之情,朕如果就此赐死了他,恐父皇在天之灵不安……”
慕清沣垂了目光,遮住眼底黯然,“一切听凭皇上旨意”。
皇帝顿了顿,又道,“朕知道,三年前,宇亲王与老沂亲王有些恩怨,时过境迁,阿沣你也莫太执着了,朕会下旨,加封你外祖肖衍为一等公如何?”
慕清沣知道,皇帝不忍处死宇亲王,是在变相地安慰自己,加封外祖,就意味着向天下宣告当年的“假药案”与肖府无关。
其实,当年“假药案”确实无真凭实据是肖府所为,但毕竟死了个贵妃,先皇只是责令收监调查而已,谁料到肖衍年迈体弱,竟然在狱中病亡。接着,便是母妃病逝、父王薨逝,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却正在南疆平叛,分身乏术,只在父亲下葬的时候赶回来匆匆见了最后一面,转身便又回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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