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的大门口装点的红火无比,就连两个石狮子脖子上都绕上了一圈红布。牛耿看着那薛家大门,这只是个入口都如此打扮,那大少爷的新房里岂不是更加漂亮。
他写字时坐过的凳子,趴过的桌子,必然都得用红纸盖了,少爷那漂亮的雕花大床上肯定铺着崭新的喜被喜枕还有各种好寓意的果子。那厢房入口处那张硕大的八仙桌上,必定会点上两只鲜红鲜红的长明灯,一夜洞房之后才能熄。
想到这,牛耿心里跟一块大石头压着似的,憋的喘不过气来,这几天里,他曾无数次的想过,真到了少爷成亲那天他会怎么样,可现在,薛照青的人还没有见到,他几乎已经难熬到了极点。
“出来啦,出来啦,新郎官出来啦。”薛府由内而外逐渐聚了好些个人来,人群不断簇拥着,大管家薛富板着他那张一贯不变的严肃脸,用半个身子稍稍护了薛照青,看热闹的人不敢太往前,只是围在周边笑闹着。
一个小厮抱了一捆炮仗,放在薛家大门一侧,只听得薛富高声一嗓子喊到:“吉时到,新郎官出门接亲喽。”那小厮立刻用火引子点了炮仗的捻子,蹭的一下捂着耳朵跑到了一边。
“噼里啪啦”一阵炮响之后,薛家的家仆簇拥着薛乾,薛照青走了出来。
“恭喜薛老爷,恭喜薛大少爷。”家仆和邻居们异口同声。薛乾听着心里畅快,挺了挺脊背,对人群说道:“今天,感谢大家给我薛某人脸面,为我儿照青新婚捧场,我已在宅子院儿里备下了陋席几桌,各位乡亲父老若不嫌弃,待照青接了新媳妇进门,都过来喝上两盅,我薛某人感激不尽!”
“谢谢薛老爷,谢谢薛少爷。”那薛家的喜宴排场肯定不小,众人乐得前去大吃一顿。
“时候不早了,上马吧。”薛乾对薛照青叮嘱着:“接亲的时候不要耽搁,切莫误了拜祖宗的吉时。”
“是,儿子知道,请父亲放心。”说着薛照青拱手屈身,拜别了薛乾,由薛富领了,往头马的方向走去。
只是,他一路走来的时候,看都不看牛耿一眼,仿佛那立在头马旁边,低着头却偷偷看他的汉子他从没见过。亦从未给他吃过冰糖,从未逗弄过他,从未在寡妇家破落的窑洞里温存过一样。他只看那马,那公马的额头正中央挂了一朵硕大的红色绣球,连马背上的鞍子都换成了喜庆的大红色,两侧垂下来的布料上,还绣着两个刺眼无比的双喜。
薛照青走到马旁边,一句话没有多说,在薛富的搀扶下,一脚踩了一侧的脚蹬子,利索的坐在了马背上。
“接亲喽!”薛忠立在头马一侧,回头冲跟着的众人大声吆喝着,抬着红色花轿的四人紧紧跟着头马,吹着六对儿唢呐,敲锣打鼓的仪仗队紧跟着花轿,队伍的最后是些扛着红色箱子的小厮,那箱子里全是些接亲用的物件儿。
牛耿牵起缰绳,虽然是满身的不情愿,却只能一步一步迈开了沉重的步子……
第19章
牵着马踩在三原县土地上的每一步对牛耿来说,都跟踩在刀子上没有什么区别,他从不知道从薛府到堂老爷府上居然会这么远,好不容易熬完了这一路的折磨,到了堂老爷家的院门前,他还得扶着薛照青下马。
牛耿低着头,恭恭敬敬的伸出手来,一只细腻熟悉的小手附在他的手上,紧紧握实了,借着他的力从马上下了来。如果不是那双手后面的红色喜服太过刺眼,牛耿觉着,他一定会牢牢的把那小手握实,把整个人裹在自己怀里,再不放开。
可今日终究是他大喜的日子,牛耿只得松了手,立在堂老爷的门口静静的等着。
自打薛照青回来这七天,明明知道木已成舟,可牛耿心里却还一直盼着,盼着青儿能过来和他解释一些,解释这一场亲事不过是一场闹剧,亦或者不过是被薛老爷逼着没有办法。
可整整七天,他连薛照青的影子都没有见过。算一算,已经半个月没有见他了,而再见的时候,他却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而他,却为他牵起了头马。
牛耿从不知道薛照青穿红色这么好看,跟平日里身着青蓝长衫不同,那粉嫩的小脸裹在一席红色里显着更加有活力,纤细的腰肢在金黄色腰带的缠绕下不盈一握,黑色的长发一部分束在喜帽里,一部分散落在外面,随风吹着,撩拨着牛耿的心。
牛耿恨自己那双管不住的眼睛不断的跟着薛照青的背影,只得硬生生拿手掰过脸来,不去看那刺眼的画面。
院里闹腾了好一会儿,新媳妇总算上了花轿,牛耿扶了薛照青上马,识趣的再次牵起了缰绳,晃晃悠悠走完了三原县的主路,牛耿把马牵回到了薛家正门门口。扶了薛照青下马,薛忠接了缰绳把马捆在门口的一棵树上。
按照习俗,牵头马的要把两个新人送入拜天地的主厅,牛耿安安静静的跟着薛照青和新来的少奶奶,看着他们过火盆,踩桑叶,拜天地。
拜完天地后,依照薛家的规矩,新媳妇要先进祠堂拜祖宗之后才能往洞房里送,那薛家的祠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对外人开放,看热闹的乡民和家仆们挤着闹着往祠堂的方向走,连原本想回去的牛耿,也不得不顺着人流跟了过去。
薛照青和仍然带着盖头的新媳妇跪在祠堂牌位前的软垫上,薛家其他支脉的叔伯立在一边,薛乾点了点了六只香,一手三只分别给了二人。
二人拿住香,贴在额头上,大叩了一个头之后,薛富在一边喊到:“一炷香,请列祖列宗。”
再叩。“二炷香,利子孙万代。”
三叩。“三炷香,结百年姻缘!”
三个大头叩完之后,薛照青扶着许彩星起身,把六炷香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上。
“入宗礼成,送新媳妇入洞房喽!”
几个丫头婆子走上前,扶了新少奶奶往新房的方向走去,人群一下子就闹腾起来了,牛耿却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悄悄躲在一边了。
“叔,我去把马牵回马房。”牛耿对也在一边躲清闲的薛忠说。
“咋?不跟着去闹闹去?”
“不去哩,这马没人管,待会再被炮仗给吓着哩。”
“行哩,你去吧,中午来院里吃饭啊。”
“还有咱的桌?”
“可不是,薛老爷还特地给咱几个长工办了个桌哩。”
“哦……。叔,我不舒服哩,就不上桌吃饭了。”
“你个娃,是咋了么?”薛忠这才留意到牛耿面色不太对,脸色比平时苍白了不少不说,一双大眼下面还挂着两个黑黢黢的眼圈子。
“咋?病了?”用手摸了摸牛耿的脑门子:“不热啊。”
“叔,就是有点累了么。”牛耿稍稍往后躲了一下,接着说。
“你可想清楚咯,大少爷娶妻的席那可是好席,吃一顿能管三天哩。”
“那吃不下么……。”
“行行行,你个娃么福气,回去歇着吧,回头啊,我跟你娘说,让单独给你留点儿。”
“谢谢叔。”
牵着那被装点的花里胡哨的马,一人一马回了后院。把马栓到马房上以后,牛耿把那大红的绣球和大红的鞍子都给换了下来,泄愤似的丢到了一边放稻草的地方。恨不得再上去踩上两脚!
那血红色的东西越看牛耿越来气,心里堵的难受,牛耿觉着如果自己再不找个地方宣泄一下,整个人都快炸了!
他把那紫红色的长衫一脱,扔在自家炕头上,拾起来那身穿习惯的破袄,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往他常去遛马的空地上跑去。
这个时节的地里,本来人就少,薛家请吃席,更是没有人愿意在地里干活了。牛耿发了疯似的大声叫唤着。
“啊!——啊!——”他就想禁锢在笼子里无法挣脱的野兽一般,只能通过吼叫来宣泄着自己的感情。可他比笼子里的困兽要好上一些,他还有一双腿,让他在这无人的田野里,肆意奔跑。
那片空地就在眼前,牛耿不知疲乏的叫唤这,嘶吼着,直到那副嗓子喊哑了,直到头脑充血,再无力气,直到整个人几乎晕了过去……。
脱力了之后,他整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似乎能从这地面上感觉到薛照青残存的一点温度。
一个下午的时候,牛耿就这么睡在地上,满身的愤怒被喊出来之后,身子似乎比原来轻松了不少,脑子似乎也利索了一些,一种不甘心的情绪悄然在心里浮现了出来。
凭什么?那薛家大少爷凭什么可以安然自得的娶亲?就因他是个少爷,他是个长工,他就得心甘情愿的被人逗弄,付出了一把真心之后再得不得的送上去让人踩碎?!
牛耿不甘心,再怎么他也是个七尺男儿,喜欢的人不能陪在身边不说,还得眼睁睁的看他娶亲,他如果还只是一味的躲在暗处伤心,那才真真的不是个爷儿们了!
想到这,牛耿那股子蛮劲儿上来了,他看了看天色,傍晚的时候,正是众人要闹洞房的时分,薛照青的院子里必然塞的满是人,可如果天色太晚,那洞房成了,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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