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便看见邵绝,紧握着他的手,浓眉紧锁着焦急。
他的耳边似乎隐隐响起邵绝的回应。
“如坠冰窟,看见你煎熬,我感同身受,如坠冰窟”
“阿魁,我从没有这么痛过”
叶魁并没有什么力气,他不知道这次发作自己为何未发狂,只觉得浑身乏力,嘴里的血腥味儿挥之不去,身体却只感觉乏,好像是一觉睡醒的乏。
但是还是太困了。
等叶魁彻底醒来时,邵绝就卧在他的床边,眼泛青黑,睡得却很安稳。
没有因为他起身的动静而被惊扰醒。
叶魁依稀记得他回来审问叶十二,不料突然毒发,却不知道邵绝是何时赶过来的。
那双带茧的手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手,叶魁眉眼微舒,嘴角便展开一个笑来。
他下床把人抱在床榻上,盖上被褥,邵绝都不曾被惊醒。若不是人体内内力依旧浑厚磅礴,叶魁都以为自己在昏迷时做出了什么会追悔一生的事。
叶魁抬步门外走去,月色入户,已是夜半,一切安和宁静。
他只抬手一招,一直跪在里间角落的人就膝行上前。
依旧是高大而驯服的身形。
叶魁眼稍微扬,自然流露出几分轻蔑不屑。
“我昏迷了多久”
“三日”
竟然有三日之久,邵绝的样子,怕是守了三日,他成为阁主后便日日殚精竭虑,如今又熬守三日,坚持不住也是正常。
更何况自己是唯一可以使邵绝放松下来的人,卧在自己床边,邵绝也休息的安稳。
叶魁神情稍舒,便在一旁石桌边缘坐下,右脚刚好踩在椅子上。
黑暗中即使有月光的存在,叶十二的脸也晦暗不明。
“自己去刑堂罢”
被邵绝初表情意,如今人又在自己身边陪守,叶魁顺心顺意。尽管总有些许不安,但也坏不了他不想亲自处决人的好心情。
“属下遵命,但属下确不是江珊小姐之人。”
出人意料的反回答。
唯命是从却不愿意被冤枉忠心。
“你做的事情,谁都能看明白,你被训练磨没了心机,别人可没有。”
叶魁就着月光看人的面色,看不清楚,但想来也许有些微微发白吧。
“你不是江珊的人,是谁的人?天奕宫来人轮得到你来禀报,时机又卡得刚刚好。语速比平常快带三分急迫明显是要打断什么,可天奕宫来事从来不急,更何况只是求药。你总不能说是担心我得不到药被天奕宫得去吧。”
叶魁撑着桌子站起来向人走进,居高临下的站在人的身前,他可以看到人的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是因为真相败露的恐惧?他怕什么,他死都不怕。
“如果你是我的人,你应该隐瞒不报,甚至假传阁主令将天奕宫人回绝而去才是。你说你不是江珊的人,你是谁的人?”
叶魁踩住人的大腿重重下压,便让叶十二跪直的身姿变为跪坐,任凭他如何挣扎也起不来。
无法恢复跪姿。
“你既然不从我,也不必跪我”
叶魁突然觉得有一股心灰之感,极度失望。
他身边从没几个人,他愿意信赖之人也屈指可数。如今眼前的人却三番两次背弃他。
不是愤怒而是心灰,大概是这几日,或者从很久以前在刑房任人伺候着喝茶时,就习惯了让人随侍在侧,生了些许情义。
“属下从无……”
“从无害我之心?如果你的主子让你有呢。”
“……”
“叶十二,这些都不重要。我要的是一心一意,你让我丢脸了。我叶魁一世桀骜,向来独活,不会对什么产生多余情感,但是我用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你知道殺卫最重要的规矩是什么吗?”
“不奉二主”
“在你违背我的时候,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吗?”
叶魁松了脚,叶十二仿佛失了力气,维持着跪坐的样子,背脊微佝。
叶魁背过身去不愿在理会人,便听得身后重重的叩头只声,以及人被训练的毫无感情的音调。
“属下甘愿去刑堂领罚”
即使赴死也稳稳当当。
“一仆侍二主,她也不会给你好结果的,我允你全尸”
叶魁转身回房,房间内烛火微暗,他用内劲掐了芯子房间才复又明亮起来。
邵绝还在睡,睡颜安稳。
同样都是死士,邵绝当是最幸运的一个了。
他值得。
叶魁用手背抚蹭过人微凉的脸,人依旧在睡。
这有些不同寻常。
叶魁披上外衫,踏着黎明最浓重的黑出门。天蒙蒙亮。
偶尔有几声鸟鸣挟来夏日少有的清凉。
街市寂静一片。
叶魁径直到达王府,一路上甚至有几分不真实感,右眼微跳似乎昭示着什么不详。
离王府越近就越是不安,嘴中弥散不去的血腥味一直延伸到心口。
没有一处舒畅安宁。
叶魁差点就要信命了,也许今天不宜出门?
但直到他踏入王府,都没有碰到什么危险不详。
慕天翊刚好挽了个剑花,初阳斜照在他如玉的脸上。
尽管是人皮,但是依旧夺目。
那一身气质端的是清雅如莲,收剑之时微带些疏狂潇洒,眸身如潭,周身气场凛冽。就连不经意淡淡扫过他的一眼,都带些像是看死人一样的寂静。
“你没事就好”
慕天翊掷剑于鞘,剑身嗡鸣,行云流水间尽是习惯与自然。
这动作他怕做了不下千万遍。
“什么没事?”
叶魁一时都忘了自己的来意,看着那双清冷瞳仁潋滟变浅,印上自己的影子,言语间盛上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关切。
“早上,我感觉你的火气有点重”
火气重?
他自己本也应该发现的,无缘无故产生亲吻药人的冲动,大概便是毒素翻涌上来,却被他当成是真心没有理会。
叶魁微微皱眉,就想起自己的来意,心口一阵压抑压的他有些难以喘息。
也许是毒素刚刚缓解的缘故。
“对了,我回来是告诉你我打算出去住,你自己安排一下,让他们以为我整日闷在府上便可,免得麻烦”
男侍和女眷并无不同,如果独居在外,难免会招惹是非。叶魁不想牵连相府,如今也只想和邵绝呆在一处。
他想早点处理完这个事情,赶在邵绝起床回去。
“那你每个月让你身边的死士来一次就行”
“叶十二?让他来干什么。”
“送血”
慕天翊看上去平平静静没有失望,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叶魁少不了心中有些憋闷,但这一点小情绪根本影响不了他的归心似箭。
慕天翊莹白如玉的手眼色看上去更加白而不健康,微微颤抖着溅出两三点水花。
即使是练剑劳累过度,以人的手力也不应该如此。
“按时喝一些,能延缓毒发,正式发作的时间要靠你自己把握”
“嗯”
慕天翊此时依旧在帮他,他无法不领情,回去处理完冰参后,就不必再这样,这他也不必同慕天翊说。
“什么时候需要我的时候,叫人找我就行。但是太远的地方,需要花费太长时间的事情,我暂时不打算做”
叶魁记得慕天翊希望他帮忙征战,为将,远赴边关必然要离开邵绝,他并不想做,如今自身有乱,天殺又不安宁,据说前段时间还有人攻进来引得邵绝大发雷霆。他必须保证邵绝的安危,欠慕天翊的,他大可以拿其他补偿。
慕天翊身形僵了僵,抬头看他。
坐在石椅上的慕天翊此时看着有些小,有些可怜,唇上泛着陈茶的水润色泽。
“知道了”
依旧是平淡的回答,没有表现出难过以及其他任何情愫。
像是不期待结果的改变,而是对一切突发状况都成竹在胸,完全可以自己应对。
但叶魁看见慕天翊垂下了眼睑,开始无意识的吹动杯中的茶叶。
“你今天有些虚弱”
“失血”
“为什么失血?”
“你没有喝吗?”
叶魁心中一跳,喝?
嘴中的血腥味似乎还隐隐浓郁着,这么说,他平安度过毒发,不是因为邵绝的陪伴和自己的坚持,而是因为他喝了慕天翊的血吗?
什么时候,慕天翊去过天殺阁?
“对了,他人呢?”
叶魁似乎可以理解慕天翊口中的他,尽管可以料到慕天翊也能察觉到人隐匿的身形,但真正知道了还是不免有些吃惊。
“你问叶十二?”
“我让他给你送了血,以他的速度应该赶得及,我的人进不了天殺阁”
“你说你让叶十二给我送血?”
那叶十二打断他们的话禀报,不是刻意打断他和邵绝,而是为了帮他隐瞒毒发,希望把邵绝支开?
第56章 确实在闹别扭
天殺阁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死士也好殺卫也好,在老阁主那一代更新极快,到了新阁主这里,虽然大有减缓,但淘汰率依旧惊人。
杀一儆百,想起到最好的警示作用,就只能杀更多的人,稍一犯过,处死都是轻的。
但是堂主很少见到这样的人。
十二殺卫,走进来时从从容容,像是带了什么吩咐命令,在堂主正打算认真听时,他稳稳开口。
“废刑,有劳”
叛主之刑,从来都不是全尸,就算主子给了恩赐。
阴暗的地下刑堂烛火噼啪,比上面略显稀薄的氧扼着烛火的咽喉也扼着每一个下到此处的人的咽喉。
就算有着通风口底下也是极尽阴寒的,尤其是通风口在送来些许风。
人死如灯灭。
烛火摇曳,半死不生,岂不是像了每一个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