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陈爷说话了:“算起来我来这已经快六年,每时每刻,我都想着回去……说起来,还未问过你,你有妻子儿女么?”他突然抬头看着颜远书。
“别给我打亲情牌,我是什么人你们难道没调查清楚,我可是连我那便宜爹都能舍弃的人。”
老道和陈爷互看一眼,眼里是同样的了然,就听陈爷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先关你一段时间么……”.
想到边叙在石牢中受的苦,颜远书死死的盯着他,恨不得活剥了他。
陈爷站起来,手里还杵着一个拐,颜远书才发现他的一只腿是瘸的,就听他面无表情道:“在这里我有权有势,除了当今皇帝,没人拦得住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愿意?我总有办法让你愿意,没人能挡住我回去的心,这里总有一个人,能让你舍弃一切,譬如刚才那毫不留恋就回头的人,还有,你以为你爹,是怎么倒的……”
“怎么,这菜不合口味?”
花叙好听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颜远书猛的回神,摇了摇头说道:“好吃,好吃。”说完就往嘴里胡塞一顿。
“咳咳……你给我夹的什么?”他捂嘴咳个不停,眼都辣红了,四处张望着找水。
一旁花叙凉凉道:“我看你心思颓废,给你点辣椒醒神。”
颜远书无辜的看着他,他的眼红红的,里头透着湿润水光,沾着下睫毛贴着眼睑,看着特别可怜,不知道为什么花叙看他这样突然想笑,噗嗤一声,他笑出来。
颜远书呆呆的望着他,不由也笑了。
“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他在心里说。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撇去原由,担忧的将心里的顾虑说出来,“陈爷,他要的不只马场,他要的是周边所有商铺都归他所有,我们不从,到最后也没有好结果,众矢之的能好么?”
“先吃完饭再说,这天还塌不下来。”
听着他笃定的语气,颜远书的心情突然就放松了,这个人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于是他把手伸出去,花叙疑惑的看着。
颜远书笑着说道:“像以前那样,你拍拍我的手背,我就信了。”
花叙有些迟疑,却还是照做了,不料颜远书却一把握住他的手,眉眼盈盈,他说:“就像做梦一样,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答应我,我想问问你,你答应我,是不是代表你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最难直视的就是这人真挚的眼神,也许有过一些触动,可花叙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也就那个模糊的影子,他不清楚倘若有一天,那个姑娘真的站在他面前了,他会有怎样的心情,他不懂,也不愿骗人,所以没有说话。
颜远书有一颗铜墙铁壁样的心,丝毫不觉得失望,反而斗志满满的坐到他旁边,挽着他的手真挚道:“那就先从坐在一起吃饭开始吧,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
他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眼里仿佛带着光,花叙突然觉得这人也还不错。
颜远书是个路过水坑都要看遍脸的人,十分了解自己的优点,知道用什么角度、怎么笑才招人……这会外头正好洒着淡淡阳光,斜照在他脸上,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眼睛是淡淡的咖色,睫毛根根分明,他笑意浓浓,眼里只有花叙。
突然他觉得嘴上一软,却是颜远书往前凑了凑,花叙有心想躲,可看着人闭着的睫毛都在颤,心里几不可查的生出一点怜惜,想到这人处处维护他的小心翼翼,他就不想动了……
颜远书心中窃喜,见好就收,亲完后促狭一笑就拎着筷子给他夹菜,兴高采烈道:“你吃呀!吃完我们就走!还有十日过年,今年就是我们俩过啦……”
半晌他都没有说话,反而心意变冷,他的心中有根刺,一直拔不出来,此时此刻,他再也憋不住了,皱眉问道:“你不管你爹吗?”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颜远书表情空白,仿佛被一桶水兜头浇下,他的嘴唇动了动,望着他,几欲无声:“你说什么?”
花叙叹了口气,还是没有说实话,他收了语气淡淡道:“我曾在秋莲镇见过你一次,还有一个老人,他曾和你告别,那不是你爹么?你为何不带着他?”
颜远书回想了下,有些茫然,他以为关于秋莲镇的记忆早已像落日黄花一样在他脑海里泛了黄,突然被人提起却有些酸涩,心里想的念的,来来回回都是老人慈爱的脸孔,胸前贴身放着的护身符莫名滚烫。
“若是你们都走了,那这个世界,自然也会恢复原样,失去的都会回来。”老道的话出现在他耳边。
其实他是信的,一直都信。
万物有始有终,因因生果,一旦他离开,那原本的颜远书自然也会回来。
那他是欠了谁的么?
——没有。从他寄信打算离开从前的生活开始,他就在心里告诉,没有。他有权利过自己的生活,不是颜远书,也不是从前的自己,来到这里,他就是一个全新的人。
可直到方才他才清楚的意识到,他选了一条并不光明磊落的路,他斩断了一个老人对于自己儿子的所有希冀。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像现在那么难堪。
像是被人打了一个耳光,颜远书垂着头面皮发热,几乎不敢看他。
“我……”
他无意识绞着手指,花叙只当他是背弃老人内心愧疚,心里突然不那么怪他了,于是双手握着他的手,一根根缕直他的手指,随意道:“你什么……手不让用力,又忘了么?”
“没忘……”他想说什么,却像被堵住喉咙,再吐不出多余的字。
花叙垂头淡然道:“大概每个孩子从小都有颗离家出走叛逆的心,只是我没想到你这个年纪的人也有,你若是实在拉不下脸皮回家我也没有办法,怎么办,你说吧……”
“等这些事了了,你愿意随我回家么?”他抬头一脸希冀的看着花叙。
就是这种眼神,一次一次,让他拒绝不了,他扯着脑中的弦稳住自己,勉强没有错脸,头一次说了句不那么像他的话,他看着他的脸道:“那为什么要等呢?”
颜远书勾出一个自嘲的笑,“我已经错了一次,怎么能一错再错?现在回不去,也是我自找的。”
后面这半句花叙不懂,只是看他痛苦,也没有刨根问底,只轻轻点头。
颜远书这才放松一笑,朝他张开双臂,是一个讨抱的姿势。花叙迟疑了下,才把自己朝他送过去,怎么办,这个人一笑他就受不了,这是已经心动了么?
而颜远书贪婪的闻着这人身上的荷香,睁着眼心底却十分不甘,像他一样的百十上千,凭什么殉道者是他?辗转两世,难道他还不配拥有一个人么?
从前他无依无靠,两袖清风,那样的他,没有什么不能放弃,可现在,他有了割舍不下的人,世上有千万种成全都是以牺牲为代价,可他偏偏不信,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命?他不信……
他偏要找出一个双全。
下午二人就走了,陈府下人没有过多干涉,当时陈甄和思然道人就在不远处的长廊处背手看着,廊中草木深重,几乎看不清彼此面貌,而颜远书只看了眼二人背影就漠然转身,倒是花叙盯着角落瞧了瞧,正巧看到陈甄转身,收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花叙从来面冷,自然也没给人好脸。
“你说把宝压在这二人身上,能成吗?”这时在背光处的思然道长才走了出来。
“能成也得成,不能成也得成,在这里,我陈甄没什么输不起。”
颜远书心绪不佳,回程的马车还是花叙张罗的,他就出了一双眼睛盯着人看,几次花叙疑惑看他,他都只是笑。
他心里有事。
虽已打定主意不当炮灰,可具体又该如何却毫无头绪,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童哥开口——他会信么?会不会觉得是自己魔怔了?他怎么说,说大家两个月后可以回去只差一个人献祭?说自己不愿回去,要走你们先走?
不知不觉道路程过半,颜远书蓦地蹦出一句话:“你能不能教我习武?”
花叙放下手中闲书皱眉,“怎么突然要习武?”这是压力大了想杀人放火?
颜远书神色认真:“我不想任人宰割,不想手无缚鸡之力凡事只凭一张嘴。”
花叙觉得自己想对了,极力将他往回拉,应道:“知道匹夫之勇么?这是世上最下乘的勇,是最无法挽回的勇,最无智之勇,但凡出现肢体冲突,就说明这件事已经回不了头,但是事情如果还能交流,就说明还有转机。”
颜远书自嘲一笑,道:“我这个人明明没什么本事,所以遇事总想理字当头,息事宁人,可这里,原本就不是讲理的地方。”比如颜府没落,比如陈府给他们设套。
他话里有话,花叙不想深究,只顾着二人关系,觉得自己该护着他一点,于是朝他道:“怕什么,讲理的你来,不讲理的我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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