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路上行程还算顺畅,距离那场注定写进史书的大逆不道逼宫也有一月有余了。
已经是春花烂漫时,做小夫妻模样的两人在这天下午到了扬州城中。
城里繁花似锦,城外行人络绎不绝,有负书游学的学子,有放风筝的孩童,有卖酒的老翁。一片其乐融融正值丰年的模样。
沈清爵从路边小孩手里买回一只纸鸢,这时,她不是举国无双的异姓王,她也不是京城中身份不清不楚的名伶,这只纸鸢着大青红色,像燕子又像飞鸿,其实有点丑。
城外有孩童和年轻男女们放纸鸢,她们俩也过去,轻轻跑进去。
跑了一会儿,谢冰媛有些口渴,沈清爵便从附近茶楼里出来,端着一碗茶走过来,和她并排坐在木头长椅上。
“虽说这茶比不得府里的春神冬玉一类的细茶,但是也别有一番味道,将就喝。”
沈清爵递碗过去,拿出手帕准备替谢冰媛擦嘴。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你喜欢这里么?”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何不忆江南?”
“夫人妙哉,真乃出口成章,为夫惭愧。”
谢冰媛被她逗的一笑,不理会她继续的溜须拍马。
两人放下茶碗,继续牵着手牵扯线,遥望着天上纸鸢。
两人起初步子快,等到纸鸢稳定下来之后,便不再多看,而是互相牵着手,凑在一起悄声说话,因为好不容易可以不顾身分地在一起,总会有说不完的话。
于是没有看到,不远处一个蓝衣公子也伸手抽着天上纸鸢,一边牵扯一边搂着身边女眷,眼睛却是一直在身边姐妹们的身上。
打扮的姹紫嫣红的一众江南道美人儿拥簇着一个滚金边蓝袍脂粉气十足的公子哥招摇过市,和沈谢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公子哥手中的线和谢冰媛手中的线正好纠缠在一起,相互缠绕,很快就纷乱无比,再也解不开。
公子哥不耐烦,眉毛狠狠一挑手一用力拉扯,两个纸鸢线齐齐扯断,纸鸢啪嗒掉在地上,引得身边几个姹紫嫣红女子去捡。
沈谢两人同这位蓝衣公子一对眼,双方眼里均是惊艳神色。
她们两人的容色自不必说,可眼前这位蓝衣公子……面如春月,眉如泼墨,唇若桃花,明明是典雅至极的长相,浑身气质却是截然相反的明媚张扬。
不同于谢冰媛的清冷和沈清爵的英气,这个人周身放肆,长相也只是稍逊色于两人一筹。
双方互看了一瞬,紧接着很有默契地同时把手中断线纸鸢松开,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马上就有边上的稚童来捡。
蓝衣公子嘴角勾起莫名其妙的笑。
周遭一个在他怀里的娇嫩美人轻轻蹙眉,女见犹怜。
“小姐,这……”
蓝衣公子又一挑眉:“她这般长相已经说是姿色出众了,但若是本来面目就是如此,可是比不上我这天下第二的。”
沈清爵与谢冰媛进了扬州城中最大的酒楼——秦州楼。
她幼时养尊处优,后来连年征战,可谓已经阅过世间百态,可以说上住过太后寝宫,下住过行军途中的茅草屋,早已不在乎一般人所在乎的口体之奉,谢冰媛自然也不在乎,可是沈清爵不愿意两人像逃难一样,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所以,住是华贵酒楼,行是五花马千金裘,吃也是最精致的。
收拾好以后,谢冰媛褪下外装,裹着毯子坐在床上,看着书桌前站着的背影。
提笔磨墨,腹有沟壑,笔尖下是一副大片的画纸。这是一张手绘的离国地图。
从北方三周,到中原四州,再到东南两州,其中关山阻碍何其之多,更有一层一层的关卡,错综复杂。
沈清爵在着重画塞北三州,其中又以满武州最为前方和北魏接壤。
她手上的图,精细到了每一个小小的郡县,乡镇,想必是当代理学大家见着了也要自惭形秽。
纵然已经卸甲放权,她依然手绘万里江山!
这天深夜,满武州最北的一座关隘,辟玉关失守!
一片火光剑影之中,北魏兵卒搭着云梯,趁着守城将士一个多月来疲惫不堪趁机攻上城楼!守城将军林错杀敌数十人后身负重伤,吊死城头!
这林错自打前年接了沈清爵给太后修陵钱后,就拜入朝中二品文人许翰林门下,许翰林身为文臣却崇尚以武治国,在战事将起之时便把林错派去了边关。
林错,可谓谢冰媛的青梅竹马,在这一世她住进将军府后,不止一次来找过她。
奈何,她与他终究是形同陌路。林错心里寥落,情场失意,心中又有一口气,吾辈男儿怎能不如一个女子,便去了辟玉关镇守国门。
而谢冰媛想起前世今生,明白了心之所向,自然也很早就明白了林错的心思。
幼时相伴,终究不过形同陌路!
然后,林错写给她的近百封信,她一字都没有看。
后来,沈清爵拿着这信对她说,想看可以看,他是大丈夫,我不会介意。
谢冰媛只是推过这些信,摇了摇头。
辟玉关破!大将军蒋靖翔连退三百里!信使千里传信,传信人不下马,马蹄踏上皇宫汉白玉台阶,告诉皇帝国门失守。
婢女发现,自打离央公主回宫之后一个月里,逐渐变得冷若冰霜。她像是本来就如此,只是接连的变故让她没了少女的天真烂漫气。
对外,她终日游玩,或者在宫中同宫女姐妹们玩乐,然后沉迷音乐,其实也只有贴身婢女知道,公主殿下每日都伏案读书,一点也不比皇帝陛下差。
离央公主,从前的人间富贵花,到现在的玲珑冰花,不过一月。
千雪城里,魏千羌走上观星台,披着白狐裘抬头看星相,今夜是难得的晴朗。
她怀里搂着面容有一分相似沈清爵的女宠物,在身后官员递上奏折之时看也不看,只是说了两个字:增兵。
于是,十万大军又自千雪城出发,披甲南下!
秦州楼里,谢冰媛不睡去,也不打扰她,只是在背后默默看着她,许久之后,沈清爵转身上床,笑脸温柔:“宫里的梧桐雨听多了,觉得江南的杏花雨才是冠绝人间,刚刚才忽然明白,只要你在的地方,风声雨声都是芊芊绝唱。”
这一年,离央公主过问政事,已有一国长公主之相。
这一年,北魏女帝增兵,北魏铁骑撞破离国正北国门。
这一年,沈清爵拉着夫人,看似很轻松地下江南。
也是这一年冬日,数九寒天,大雪一月不绝,离国遭遇多年不见的冰寒,天时地利之下,北魏将要攻陷太京城时,失踪近一年的大将军沈清爵突然出现,首次披甲上阵,身后是全副银甲的片甲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南京大屠杀纪念日嘛。其实,你们应该也明白dei~我写文不仅仅想写情情爱爱,也想写一些民国大义,文人风骨之类的,【捂脸害羞嘿嘿嘿。其实昨天也应该铭记的,少帅和杨将军兵谏,不亚于老沈的逼宫了,hhh。晚安!!没有这些人前赴后继的死,根本没有一般人的安定的,纵观历史,其实哪年哪月都一样。
第95章 流觞曲水
扬州又称广陵道。
这里有武学世家,有富甲一方的巨商,有文学出众的大家,将江南道的精粹汇聚一堂。
她们在此已经住了十多日。今天起了个大早,一同往城北的兰若寺中去。
北魏南下,破国门,大将军退兵三百里,消息传到江南道,群情激愤!扬州作为士子林立之地,悄然汇聚了大量有才学的文人来论国事。
前朝有大家王羲之兰亭集会,今日有道门儒家圣贤来此辩论,更有扬州刺史掌上明珠苏兰洛主持集会,这场集会的结果,很有可能决定整个江南道对战事的态度。
听到消息的世族子弟,穷酸读书人都涌向兰若寺,国难当头,吾辈文人就算无法上阵杀敌,也一定要义愤填膺直抒胸臆一番,不然无法对得起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啊!
更何况主持集会的还是天下第二美人苏兰洛,她的态度可是代表着扬州刺史的态度,退一万步,就算不能决定国事走向,多看几眼这般美人也是好的嘛。
此时兰若寺中已经汇聚了二三百人,看其身份,多半可以五五开,一半是世族官宦子弟,另一半则是豪门书生,依靠中了科举做成的官。
沈清爵抬手帮谢冰媛揉了揉肩,对上她有些担心的眼神,后者一笑,示意她安心。
在场近三百人,集会已然开启,慕名而来的读书人,流觞曲水谈国事,令他们不由得心生感叹,我辈也像前朝王羲之一般的大家啊。
院中有大树,树下有愿池,池中有香客许愿铜钱,池水上漂浮着白玉酒杯轮流转动给来客饮酒,池中央有一巨大铜壶,待到精彩处,人们便会把木箭投入壶中。
寺中也有三层高楼,楼上坐的皆是一些有名气的人物,为首的便是一袭蓝衣长发随风的苏兰洛。
此时一位修长中年男士捋着胡子慷慨激昂,大骂北魏人蛮横无理,马背上打天下,缺乏修养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