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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一段白月光 (天北闻秋)



满目的秋色里,严清鹤忽然之间有种感觉——他忽然地有些同情皇帝了。他居然也有得不到的人,而只能用可笑的手段来自欺,在这样虚假的舒适里聊以**。

皇帝问他:“世安,你信这些东西么?这些——众人所谓的吉兆凶兆。”

严清鹤思量着,皇帝这话大约是有不屑的意思。于是他说:“事在人为,不可尽信。”

“朕原先不信。”皇帝说,“朕叫人去看过,山里的热泉流向有变,什么奇观,大约都与此有关……”

严清鹤静静地听着,他以为皇帝说过“原先”就会说“如今”。可皇帝不再继续说了,他也无法追问。

二人便都静默了一瞬,章颉也不再接他原来的话,却转而道:“山上风冷,世安早些回吧,当心受凉。”

严清鹤道了谢陛下关怀,却见皇帝又凑近了些,略略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晚些时候,到朕这里来吧。”

他不自然地一怔,憋出一个“嗯”来。

他想,什么吉兆,分明是凶兆,大凶,无故遇灾祸。

严清鹤先一步离开了,章颉又站在山顶处,朝着山脚下的京城眺望许久。

他并没有在想繁华盛世,也没有在想锦绣山河,只是难得地在出神。

十多年前,平州确乎有过这么一回,秋冬之际,海棠花开。世人多只记得第二年平州因春汛受灾,却没有多少人记得,那正是安王世子从京城回平州的时候。

他原先是不信的——他向来不信这一套,所谓祥瑞,他见多了弄虚作假。

但听闻京城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却抑制不住地开始联想。他明明知道没有可能,知道只是个巧合,但却忍不住地想想——万一,若是万一,这花真的预兆着故人来呢?

故人果然未至,却是等来了别人。

第九章

严清鹤到皇帝寝宫时,皇帝并不在。有人将他引至内室,嘱咐他就在此处等等。

严清鹤也并没有很拘束。他与皇帝有些日子没有独处过了,然而算起来此地他也来得多了,只是心思多用在与皇帝周旋,并未仔细看过室内陈设。

小桌上放着茶水,还有些鲜果与点心,连同盘子都很精细,明显的宫中做派。严清鹤原本并不在意,然而一样一样看过去,居然都是自己喜欢的。

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喜好,自然觉得熨帖。然而转念一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就算在家里也只有母亲记着,连同父亲大哥都未必知道——如果不是巧合,皇帝怎么就知道了呢?

严清鹤想得有些背上发寒,便不再乱想。

他如今胆子也大些了,多少摸到皇帝一些想法,比如皇帝并不会因为一些小事真的对他怎样,而会把对某个人的纵容多多少少迁移到自己身上。于是他居然也有了胆量四处走动察看,最后在书桌前停了下来。

案上放着一叠新纸,还未被动过。一本春秋摆在角落里,已经很旧了。

然而醒目的是一排粗细不一的笔边上,又独独挂着一支笔。

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墨玉笔杆,在灯下深得近黑,大约在日光下是浓厚的深绿。这或许是好玉,但于一个皇帝来说,也并不值得被特殊对待。

严清鹤直觉它该有些什么别的不同之处。

在夜里,仿佛夜色可以掩护什么,人总是格外大胆,格外冲动,格外不计后果。如今,他只是出于一点好奇,在无事可做之时想瞧瞧这支笔,于是带着一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将笔从笔架上取下来。

触感冰冷,又有些沉。尾端以一小段湘妃竹作结,色泽深沉而光亮,紫红的斑点鲜明如泣血,显然是用了有些年头,且精心养护着。

但这都不是特别之处。严清鹤的目光停在笔身上——笔杆上头,有两个小字,篆体描金。

满室烛火照映,宛如白昼。他没有费力便辨认出那两个字,写的是“子玉”,像是个名字。

严清鹤总觉得这两个字有些熟悉,但却一时想不起何处见过。但他被如此珍而重之地摆在帝王案头,是什么人,却是一目了然。

他现在心中一片混乱,并且不想去整理思绪。想起自己从前的猜测,他一时觉得迷惑,一时又觉得可笑,甚至其中还带着些解脱与轻松。

想来想去,唯独不愿想,皇帝是在透过自己,看那什么子玉的影子——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如此想下去,便觉得实在过于轻贱,哪怕自己已然扔了道义廉耻也不愿坦然接受。

严清鹤就拿着这笔站在原处,他一时想的太多,缓不过神来,直至屏风后面传来脚步声才如梦初醒。他忙把笔挂回原处,皇帝恰好就在这时走来。

皇帝定然看到了。严清鹤心虚,不去抬头对着皇帝的目光。

章颉却只是看看那支笔,不置可否的样子,问道:“世安等得久了吧?”

“无事……臣未觉得时长。”

“怎么会呢?”章颉说道,“如果不是久待无聊,世安怎么会来看这些物件解闷呢?又或者,是世安实在喜爱纸笔?”

皇帝这话没法接。严清鹤略低着头,只道:“臣不敢。”

皇帝反而笑起来了,他说:“不必这么拘束,朕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此处没有外人,以后繁文缛节不必在意,与朕亲近些。”

皇帝玩笑一般叹了口气:“你都不愿笑一笑么?你这样年轻,别总怎么愁苦。”

严清鹤简直没脾气了,做到这份上了,难道还要他卖笑?然而他气过了头,居然气笑了,又觉得自己这笑大约比哭还难看,于是堪堪收住了。

皇帝也不在意严清鹤不答话,自顾自地拿起那支笔,细细察看了一番,又珍重地将它挂回原处。

他没有解释。一个无官无爵的人的名字在皇帝的案头停驻了许久,这并不正常,但他无需解释。

严清鹤对皇帝的坦然感到一阵胸闷。他觉得自己忽然明白前人文章里无奈的愁苦了——他过得顺遂,对于帝王一言而生一言而死毕竟没有什么体会。但现在,竟然是这样一个再细微不过的举动,使他难言的郁结。

皇帝没必要解释,没必要掩饰,没必要在意自己。

他以为自己被迫陪皇帝演一出虚幻的温存,便可完全不在意皇帝的一段缱绻心思,以为自己身在其中,而心在局外。然而毕竟他也把这当作一段关系,当作是与人相处,他总不适应真正做到无情。

章颉当然并没有料到引出严清鹤这许多心思,他有些日子没与严清鹤见面,居然也生出一些亲切与放松。近日来诸事繁杂,他心中也有些烦闷,后妃可以给他温柔体贴,但他要的毕竟不是这些。

“清鹤,”皇帝说,“你既管的是人才,朕有件事情想听听你的意见。”

严清鹤已从胡思乱想里抽出身来,等着皇帝的下文。其实皇帝对于床笫之事并没有什么要求,而似乎只是享受与他亲昵地交谈的过程,因而他时常是一个谈天的伴侣,而非床伴。

“你说,若要给太子找一个老师……那该是什么人比较合适呢?”

严清鹤此刻是真的惊诧了。太子——这两个字竟然从皇帝嘴里说出来了。难道传言是真的么?

他斟酌着应道:“此事当归吏部……”

“不必这么认真,朕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皇帝打断他,“阿禹快一天天长大了,总要有个合适的老师。”

严清鹤心头巨震,皇帝这是当着自己的面在说要立大皇子做太子了——那么赵贵妃会不会变成赵皇后?赵家知道此事么?

他硬着头皮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朝中德高望重,治学有名的人。皇帝听过沉吟片刻,道:“看来世安是举贤避亲——你父亲不合适么?”

严清鹤没有料到,皇帝叫他来居然是说这些事情。这几乎是承诺了,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这事情砸到他头上,他做儿子的也不好回话,因而只道:“谢陛下,此事全由陛下定夺,选人唯德唯才,一定会为太子寻得良师。”

这件事皇帝也只是提了这么一句,并没有接着讲下去,而是忽然问道:“世安年纪也不小了,怎的还未婚配?”

严清鹤没料到皇帝一时说了牵扯众多的大事,一时竟然又说起这样家长里短的话来,他不及思考,回道:“臣……臣先立业,后成家。”

章颉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又追问道:“你如今业也立了,还不准备成家么?”

严清鹤在家总被母亲和大哥说这事,现在居然被皇帝提起了。他本来就不善于谈这些情情爱爱的事,皇帝又与他有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因此格外窘迫些。

他在考虑要把这事说到什么程度,也该随口敷衍吗?又觉得皇帝要想的就是这些亲近的温存,问这样的八卦也希望多点人情味吧。

他想了想,也便照实道:“原先父母也急着想要张罗,也都是很好的姑娘……但臣总羡慕兄嫂青梅竹马,情意甚笃,而不想贸然与个不相识的姑娘结亲,就这样把一辈子定下来,因而总觉得不急。”

章颉听得眼角带笑,严清鹤不禁腹诽,倘若自己真的成亲了,皇帝一定不高兴,然而他现在居然来问自己为什么不成亲,这很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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