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家家主砚清池、十二少主砚零漪仍在桌前,只是堂内还站着很多墨衣人,应该都是砚家各个头目。
那黑衣女子正背对门而立,“三小姐,宁静远已带到。”
“好。”砚家三小姐拨过自己披散的长发转过身,修长睫毛下一双清冷锐利的眸子映着白衣少年,“宁先生,初次见面,本小姐砚霰,家中排行第三。”
“见过三小姐。”宁静远依旧平平淡淡,一双青眼更显其冷毅寡淡。
砚霰尽管已三十岁,成熟冷艳脸颊上的那双眼神却是无比尖锐,整个人犹如暗夜里磨得发亮的一枚利箭,“云玄门的人,也太不把我砚家当回事了。”
宁静远听后,沉默不语,镇静的神态凛然,显得毫无愧色。
“但是三姐,你也没损失什么,不是吗?”正在此时,砚零溪走了进来,神定自若地笑着。
“哼。”砚霰瞥了一眼砚零溪,后者微微眯眼,手中折扇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爹,三妹,十一弟,东西拿来了。”砚零海那一成不变的亲和声音响起,众人回过头,见砚零海身后的随从正抱着一个木盒,样子像琴匣。
“噢?是什么呢?”老态龙钟的砚清池抬起那无神的目光,发出苍老的疑问声。
“爹,是您心心念念十三年的东西。”砚零海淡笑着。
宁静远虽然平静地注视着一切,他同时也用惊讶的目光看了一眼砚零溪,显然这琴匣内就是近水渊,是关乎家主之位的重要物件。但后者却只是微微摇头,似乎心中有其他谋算。
枯瘦的手掌抚上那琴匣,缓缓启封,一道苍蓝色的微光从那渐渐打开的缝隙中透出,老者脸上密布的皱纹也一点一点舒展开,宛如唤起了他逝去的旧时岁月。
“很多年没看见家父这样的神色了。”砚零海微笑着,欣喜着,“三妹,多亏了你。”
砚霰倒是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倚在堂中大柱,观察着自己父亲此时此刻的表情。
砚零溪握扇的手臂抬起,却又放下了。随后他朝三小姐开怀一笑,“恭喜三姐,家父终于可以安下心了。”宁静远瞥见他手中的扇子在轻轻颤抖着,若是成天涯在,怕是又要说砚零溪这副样子过于虚伪了。
近水渊,琴身暗蓝,在灯火下折射出碧绿、蓝紫、赤金三色微光,整张琴犹如让人看到一束阳光照入蕴藏瑰宝的渊水,神秘莫测却又引人入胜。
但就在此时,老者却将琴匣重新合上,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他背过身去,随之而来一声轻叹,“老夫虽爱琴四十多年,却因此琴丢失之后,再不问琴音。如今重获旧爱,虽有鸣琴之心,却已无奏弦之力。”
老者顿一顿,接着摆摆手说:“霰儿,你把琴拿走吧。”
砚霰的身子却没有动,她清冷的脸庞上浮现一丝疑问。
“霰儿,这么多年,你只知寻琴,可知学琴乎?”老者此刻声音仍旧是那么沙哑和苍老,却显得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宁静远能感受到,那是家主威严的余晖。
“……孩儿。”砚霰凝视着那琴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二十五年前,为父娶了你们的三娘,当时作嫁妆的便是此琴。其后她生下了沧儿、河儿、江儿、湖儿和涧儿,皆不足月即夭折。为父曾用此琴弹奏一曲《凤求凰》,告诉她无论如何,吾皆不离不弃。终于,霜儿出生了,可那是用你们三娘难产而死换来的。从此之后,吾视此琴与霜儿为命,谁料十三年前,霜儿与琴同时失踪,一去不返。”老者回忆着过去,语气中含着浓浓的哀伤。
砚零溪站在宁静远身旁,依旧是笑着,不知是冷笑还是热笑,宁静远听得他压低声音说:“说得那么深情,那为何还要娶四娘,为何还要在青楼与我娘做出那种约定?”那种冷嘲热讽的语气,映现了砚零溪对砚清池的种种不满。
“你就因为那个女人……”砚霰却并没有被老者的话所感染,相反却显得有些愤怨。
砚零海却在此时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一股掌力把捏得很好,似乎有意劝制她的怒火。
砚霰有些诧异地看去,只见得后者那善意的微笑和轻轻的摇头,似在暗示其别冲动。
“砚家家主之证——玄墨剑,就在近水渊中。只有弹奏《凤求凰》,才能将此剑取出。”老者语罢,示意左右侍从扶自己回屋,他失望的眼神静静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玄墨?是传说中的三神剑之一,玄墨?”宁静远听到老者此番话语,似乎有些惊讶。
“宁先生了解还不少,让老夫刮目相看了。可惜,此剑非彼剑。”老者眼里闪过一道光芒,语气有赞赏之意。“不过也颇有渊源。”
“敢问砚前辈详情。”宁静远从小嗜剑如命,对天下之剑极为通晓。他少时最先通读的正是剑师裴旻所著《剑谱》,其上详细记载了两百一十六把名剑及传说,并附有对第一到第九剑心的感悟,裴旻也是传说中唯一一位到达“心极”之人,但从未有人去验证过这个传说真伪。
“先生既知玄墨剑,那必知晋代玄墨山庄。此剑便是玄墨山庄一位庄主所铸,虽与原剑有所出入,但也是剑中极品。”老者在相剑术上也是有所造诣。
“前辈可知真玄墨剑现在何处?”宁静远继续发问,但老者却并不打算继续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宁静远,而后在左右搀扶中缓缓走向门口。
“爹,《凤求凰》琴谱虽早已失传,但当世仍有众多琴中圣手可以弹奏。若如此就能将家主之证取出,为何这些年,此剑仍在琴内?”砚零溪很快发现了砚清池叙事中的一点模糊之辞。
老者却是随口答道,“琴中剑,剑中琴,以剑豫琴,以琴御剑。”
“报!我们抓住了七玄阁上的小贼!”突然,一名墨影部成员从檐上落下,单脚跪地抱拳说道。
砚零溪眼里闪过一缕疑问,宁静远眉毛抖了一下,没吭声。
“带上来。”砚霰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砚零溪眼珠一转,凑在宁静远耳边说了几句,后者微微点头。
在两名黑衣墨影部成员押送下,被称为小贼的人闲庭信步地跨入门槛。那人青色的上襦下裙,在入春的凉风下微微摆动裙摆,简单梳下的发型虽有一分不整,却显得简洁清丽,俨然如青萍浮水般清柔。
“这位小姐……”砚零海刚开口,却被李青舟那俏如春风的一声笑所打断。“抱歉抱歉,在下是男儿身。”
“……”坐在轮椅上的砚零海有那么一瞬露出尴尬的笑。不仅如此,宁静远见了他这身打扮,转头瞥了砚零溪一眼,目光带着森森凉意。
砚零溪折扇一遮,只是朝他眨眨眼,一副顺其自然的神色。
砚霰倒是接过话,声音清冷,“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擅闯砚家?”
李青舟款款一笑,清雅绝尘。他指了指摆在桌上的琴匣,“在下李青舟,一位琴客,很喜欢这张琴。《凤求凰》是吧,在下倒是很愿意即兴一奏。”
砚霰眉头一皱,再仔细看他那清似水的脸颊,蓦然一怔,“原来是你……”
第27章 以退为进
李青舟漫不经心一笑,似乎对砚三小姐的疑问并无兴趣。宁静远倒是猜出了砚霰话中之意,嘀咕一句:“那个凤阳城外夺琴之人,果然是她。”
砚零溪拍拍扇,“静远兄不会才猜出来吧?”
“就算你会《凤求凰》又如何?一介贼流,在砚家被捉现行,还敢如此嚣张。”砚霰冷箭般的目光对上李青舟那万事不入其心的眼神,犹如重拳击在棉絮上,无从发力。
“哦?”李青舟眨眨眼,无视身边砚家侍卫,信步在东楼大堂内,“三小姐是妒在下之琴艺呢,还是……”
“你。”原本冷若冰霜的神态有些愠色,“来人,拖下去杖五十!”
“慢。”宁静远向右两步,白衣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气令砚家侍卫后退几步,不得不任由他挡在李青舟身前。“他是云玄门的人。”
“是么。”砚霰倒是未有讶色,“那请问宁先生,这位李公子承属云玄门何部、哪位宗师门下?”
宁静远以冷静的姿态面对,一字一句,“云部,本人门下。”
砚零溪挥动折扇,似有空雾缭绕的一双深灰色眼瞳饶有兴致地打转,“这下真有意思。”可以看出,无论是砚霰还是砚零海甚至是其他在场的砚家仆从,皆露出不同程度的震惊之色,现场气氛一度变得凝重。
“哈哈哈哈哈哈。”率先打破僵局的却是来自砚清池的苍老笑声。“老夫虽多年未出砚府,云玄门的规矩却早已烂熟于心。只有步入第七剑心者才能成为宗师,而据老夫所知,云玄门除掌门卿若笑之外,达到第七剑心的六位之中没有一人姓宁。”
砚三小姐同样甩指说道:“更何况,本小姐之前见过你。你那时衣上分明绣有江月楼的标记。”
一道白雾腾腾的淡蓝剑气毫无预兆地袭来,“爹小心!”砚霰猛然拔剑,黑刃横挑,拦在老者身前。
那淡蓝剑气犹如一团雪球打在剑锷,寒气如冰藤蔓延,一下子将漆黑剑刃冻成惨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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