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雅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往床上一瞅,是去年看过的那个病人。
孟桓给大夫让开了位置,裴雅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在被床榻边儿上,将帕子取下来,试了试宋芷的温度,把了脉,看了舌苔,就规规矩矩地开了方子,针灸是不可能针灸的,除非他眼睛不想要了。
至于不该看的东西,裴雅一眼也没多看,比如宋芷领口底下隐隐透出来的红痕。
裴雅眼皮子也没抖一下,把方子递给了孟桓:“少爷请过目。”
孟桓对裴雅是极其信任的,摆摆手:“不用看了,齐诺看着方子去抓药吧。”
等齐诺拿着走了,孟桓才看着裴雅,道:“裴大夫,他不喜欢被别人知道,你明白吧?”
裴雅一脑门儿汗:“明白明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孟桓点点头:“若是传出去,我拿你是问,下去吧。”
裴雅用袖子擦擦额角,本着医者仁心的态度,冒着生命危险嘱咐:“少爷,房事……”
孟桓一个眼刀杀过来。
裴雅顽强地说完了,“……还是节、节、节制点儿,宋先生现在这样,少爷短期内……咳咳,记得擦药。”
然后裴雅屁股尿流地滚了。
莲儿闭着耳朵,什么也没有听到,除了脸红成一片。
齐诺很快将药抓来,由莲儿去熬了端上来,宋芷还在睡。
孟桓轻声叫他。
“子兰,喝药了。”
宋芷皱了皱眉头,没醒。
孟桓叹气,看来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了。把人扶起来揽在怀里,让宋芷靠在他胸膛上,端了药碗,用勺盛了喂他。但孟桓从没有这样伺候人的经历,宋芷立即就呛着了。
莲儿机警道:“少爷,奴婢来吧。”
孟桓看了她一眼,很不悦,但是没奈何,只好把药碗递给莲儿,火儿没处发,孟桓就把矛头对准齐诺:“看什么看,出去看门!”
齐诺委屈巴巴,蔫头巴脑地出去了。
莲儿喂时,宋芷是没呛着,但才喂到嘴里就被他自个儿吐了出来。
“苦……”宋芷无意识地说。
孟桓又心疼又好气又好笑。
莲儿没辙,眼巴巴地望着孟桓:“少爷,先生不肯喝,怎么办?”
孟桓想起去年宋芷也是怕苦,自己便命齐诺拿了蜜饯儿给他,宋芷看起来很喜欢,于是低头在宋芷耳边道:“乖,先喝了药,待会儿给你吃蜜饯儿。”
简直像哄孩子了。
但很有效。
莲儿再喂时,宋芷果然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喝了。
莲儿这才松了一口气,等喂完了药,孟桓吩咐她:“去问问裴雅,能不能加重药里甘草的剂量,他干嘛把药开得这么苦!”
莲儿领命去了,在心里默默给裴雅点了一根蜡。
喝完药,孟桓小心地把人放下,依旧裹到被子里,被角掖得严严实实的。
宋芷这次比去年冬那次烧得更厉害,浑身烧得滚烫,像煮熟了似的。
孟桓在为他擦洗身子和擦药时,发现了宋芷手里头攥着的弥勒佛,又心疼又感动,从无意识的病人手里头把它拿出来。翡翠玉石被宋芷捏了大半天,捏得温热,孟桓感受着其上的余温,低下头,在宋芷额上碰了碰。
直到第二天夜里,宋芷的烧才退下去。
第三日清晨,宋芷才从绵长而痛苦的梦里醒来。
他无声地睁开眼,只觉得这一觉像是睡了十年八年,意识尚有些不清醒。
宋芷闭上眼睛,半晌,复又睁开,倏然发现自己手里的弥勒佛不见了,宋芷心里一慌,掀开被子去找,却惊动了在一旁打瞌睡的孟桓。
“子兰,怎么了?”孟桓急急地问。
听到声音,宋芷身子一僵,还好自己穿了衣服的。
宋芷飞快地看了孟桓一眼,又低下头,重新缩回到被子里,背过身不看孟桓,说:“没什么。”
孟桓脸色黯了黯,说:“是找玉佩吧,我给你放枕头底下了。”
宋芷没理他。
孟桓在他后头低声下气地认错,言辞之恳切,语气之诚挚,简直感天动地,但是感动不了宋芷。
“子兰,我真的知道错了,那天晚上是我喝醉了酒,有些冲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原本没打算强迫你的……我……我想碰你,也是因为喜欢你。”
“我错了,子兰。”
想他堂堂孟将军,何曾这样给谁认错过,但是只要能把人哄回,别说认错,跪搓衣板都行。
“子兰……”
孟桓还待要说话,就听宋芷说:“我饿了。”
孟桓大喜,总算肯跟他说话了,道:“好,我早就吩咐厨房准备了,这就给你叫过来。”
大病初愈的人不能吃荤腥,孟桓给人端了碗清粥,喂到宋芷嘴边时,宋芷却不肯吃。
“乖,多少吃一点儿。”
宋芷看了他一眼:“孟公子是在哄孩子么?”
孟桓:“没有没有,我不哄孩子,只哄你。”
宋芷不为所动:“我要莲儿。”
莲儿在门口听到自己的名字,往里看了一眼。
孟桓糟心地瞪她,正打算让她走远点儿。
宋芷却已经开了口:“莲儿,你过来。”
莲儿一笑,快步走过来,道:“先生有何吩咐?”
宋芷不说话,看着孟桓。
孟桓被他的目光逼视,只好悻悻地把粥递给莲儿,说:“你来。”
“是。”莲儿脆声答。
不是孟桓喂,宋芷总算肯吃了,孟桓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莲儿这丫头在这儿碍事得很。
吃完了粥,宋芷就把孟桓赶了出去,说自己要休息。
等孟桓走了,宋芷才把莲儿叫到身边,问:“昨儿个夜里的事……你知道了?”
莲儿提醒:“先生睡了两天了,今儿19了。”
“两天?”宋芷有些诧异,又低下头去,“我竟睡了这么久么?”这两天他昏昏沉沉,时醒时睡,大部分时间都是睡着的,没有时间概念。
莲儿小心打量着宋芷的神色,点了点头:“今儿一早,少爷吩咐我好好照料你,我自个儿猜出来的。”
“那这两天……”
“少爷一直都守着先生呢,寸步不离,凡事都是亲力亲为。”
宋芷听后,别过脸,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那府里其他人……也知道了?”
“不不,”莲儿摇头,“只有我和齐诺知道,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宋芷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起码没有人尽皆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那裴大夫……?”
提到裴雅,莲儿就想到前天裴雅来看病时,对孟桓说的几句话,顿时脸红成一片,艰难地点点头:“裴大夫……来给先生看病,这……也瞒不过他。”
“……你脸红什么?”宋芷狐疑。
“没有没有,”莲儿摆手,“什么都没有。”
莲儿原以为,前些日子宋芷跟孟桓之间气氛融洽,就算两人之间有什么,也当是你情我愿,后来看到宋芷的反应,莲儿才知道,宋芷竟是不愿的。
莲儿作为一个女子,设身处地一想,便觉得孟桓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一般女子若是受此侮辱,性子烈的恐要一头撞死,而宋芷原是男子,本不该在男人身下承欢的,现在没一剑戳死孟桓已经是有情有义了。
所以这次她站在宋芷这一边。
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莲儿也只好劝劝宋芷,眼下当以身子为最紧要的,烧虽然退了,总还有些不爽快。
宋芷听了几句,精神不大好,莲儿便替他拉好被子,嘱咐一句:“先生好好休息,莲儿就在门口候着。”
等莲儿也出去了,宋芷才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弥勒佛。
孟桓给他时是夜里,看不清楚,此时才看清了,雕工精巧绝妙,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雕得形神俱像,栩栩如生。
宋芷将弥勒佛攥在手心里。
宋芷无疑是怨孟桓的,虽听说过男风,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像女人一样,在另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但更让宋芷在意的,是孟桓完全不顾他的意愿,强行为之。
如此,与虞侍郎那等人又有什么分别?
可孟桓于他,毕竟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宋芷拉开衣领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些痕迹依旧存在,还远没有消去,虽然他自己看不见,但脖子上一定也有,难怪莲儿看他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
至于撕裂的伤口,这两天孟桓估计给他上过药,没有起初那么疼了。
宋芷暗自叹了口气,恐怕好些天都没法出门见人了。
莲儿虽然说其他人不知道,但莲儿自己既然能猜出来,其他人也能猜出来,纸包不住火,府里关于他的流言已经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