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 (一勺子鱼)

第4章 第 4 章
“你先前打我那下，还没和我道歉。”，他将烟拿下，往地上稍稍掸掉点烟灰，复又吸了一口，扭头往外吐了出去。“对不起。”，他终于转过身来，退了一步，朝着杨广微微弯腰，居然是向他鞠了一躬。

杨广一时都愣住，眨巴眼盯着他瞧，不知李煜心理活动，本想他绝对不会道歉，没想到他不仅道了，还十分正式，他原想以此挑衅，现在又开不了口，只觉得肠痒。他这边还百思不得其解，李煜就直起身走开，也没留一句话。等杨广想细看他脸上表情，人只剩下个后脑勺给他观赏了。

他依旧不当回事，甚至比不上回家看到桌上又是三个素菜来得让他心情波澜。他本就做错，人家要他赔礼道歉，他就道歉，他向来对事不对人。其次，这人名声在外，毕业前最后一年，他不想惹什么麻烦上身。

倒是至此以后，杨广有点怵他，或是拿捏不住这人性格，挑不起事来，就觉得无趣。他自己也诸事缠身，多次违反校规，他爸爸教人盯着他上下学。那司机日日来接他，他偏不用，非要走回去，还喜欢绕远路，走好大一圈，看着是戏耍别人，实则自己多费脚程。

他心里没这么多计算，只是乐得做，无聊之人，就是这点可恶，做什么事情没根由，不讲理，就一句老子乐意。

他这一闲逛，逛到人家晚饭都吃好，他妈妈一定是不在家，他自己也懒得做，就提溜一袋子快餐回家。走到楼下，望着楼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风中偶有炒菜味道，哪家的电视声响，和着哪户饭后闲聊。

只有他家漆黑一片，没有光，没有声。他索性掉头，坐在他们小区健身中心，坐在秋千上吃快餐。不远处垃圾桶旁蹲着个人，他细瞧不是隔壁那个臭小子是谁，看他提着袋子在垃圾桶边喂猫，本想上去嘲笑他两句，又觉得他肯定又不说话走掉，多没意思，于是就只一晃晃坐着看。

李煜饭后扔垃圾时总要准备一袋子剩饭喂猫，原先就一只橘猫常来，后来大概知道这人是每天都来，就呼朋唤友的，时至今日足有六七只花色不同的猫，他偶尔还会买一堆便宜罐头给它们加餐。他从兜里掏出一副一次性手套戴上，撸撸在他跟前的这只玳瑁，李煜给它取名小花，在群猫中最是温柔，他捧着小花的脸揉它的下巴，“给你做套眼保健操。”，又去摸它眼睛上头。

可惜杨广没来，要是听见他和猫讲话，该是多大笑料。

他各只揉了一会，看它们吃得也差不多，就把饭和手套都丢下。等他回去了，杨广才走过来，猫怕生人都离得远远的，他学李煜蹲下来，把那汉堡里牛肉饼掰碎，招呼猫来吃，“肉啊，可不比那小子给你们吃得好。”猫不领他情，纷纷跑开，他站起身笑道，“得，你们倒是讲义气。不吃我给全倒了。”






第5章 第 5 章
“回来了。”，李喻正在切水果，听见门响喊了他一声，“重光过来吃橙。”他洗完手，过去拿了片橙，一咬汁水就顺着指缝流下，他连忙凑到水斗前，怕滴在地上了。他妈妈在外介绍他时只叫他李煜，在家就管他叫重光，是因为他爸爸喜爱读词，尤爱李煜的，取名时想着儿子与爱妻同名也是很好，但他们夫妻俩都是喊对方名字的，倒不知是喊谁了。

他爸爸没想到这一点，和他老婆说，“这么着，他小名就当表字了，李煜字重光，叫重光也是一样的嘛。”李喻虽不懂得这些文人弯绕，只是她丈夫说什么好，她也就听了，打小喊李煜重光，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叫李重光，讲到或听到自己名字总要顿一顿，在外面有时也不知道是叫他还是叫他妈了。

两片橙子吃完，他妈妈开口，“我听说，对面这个女的，天天不着家。”“怎么说。”，他今天心情不错，给他妈妈当个捧哏。“出去喝酒啊，赌啊，搓麻将啊。”，李喻甚是惋惜模样，“她儿子和你一般大，都要中考了，她人也不在，真是作孽。”“这样。”，他又拿了片橙子，咬到嘴里只觉得极酸，李喻讲，“看她这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这对母子俩倒都没什么耐心，一张面皮绷不住多久，就懒得再去描眉涂唇，世上的人大都如此，李煜看着他妈妈，不也是在外笑脸相迎，关上门后又说这些话，只是聪明人懂得如何维持脸面，什么时候要拿出什么样子，蠢人则不会其中道理。

他因吃了一片酸的再不想吃，洗手回去写作业了，想到刚刚那件事，觉得拿聪明人与蠢人做比太为刻薄，谁真的蠢，谁又真是看得透的聪明，都是极少数，或是根本没有。

第二天早上上学，他和杨广难得撞在一起，李煜不喜欢他身上烟味，快步下楼，可这人像尾巴似地黏住他，“诶，李同学，不要像陌生人一样对我嘛，咱俩又是邻居，又是同班同学的。”李煜根本不听他说话，七点十分早课，现在入了深秋，天还未大亮，真正的天青色，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杨广就跟在他后头说些有的没的，再旁边是一辆黑色轿车慢慢开着。

若杨广不像个老太太似得讲话，这场景就更加奇诡，李煜还没碰到过这样死缠烂打的人，只不管他，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一句也不回。等走到学校门口，一群学生穿着一式校服，他混进人群里，杨广只分了下心就被他溜走。

他无奈笑笑，转头敲敲驾驶座窗户，司机是个憨厚的中年人，他倚在窗口，朝那人笑笑，“叔，学校门口不让停车。”“诶，少爷，老板叫我一定要看你进校门才走。”他觉着好笑，“那他也不可能全天都盯着我吧，我进去了，总有出来的办法。”那司机不上他的当，“我就看您进去就走，这中间您怎么出来，不是我的任务。”

杨广本还想和他纠缠一会，校门口保安走过来，朝司机说，“这位家长，咱这不让停车，您快开走吧。”他无奈开走，杨广朝车屁股摊手耸肩，转头就跑，那保安拦住他，“都上课了，快迟到了。”“诶呀，我作业没带，回去拿了，说不定还赶得及。”，他装作着急样子，保安半信半疑地让他走了，他这一去，好似倦鸟归巢，几下就消失在学校前。






第6章 第 6 章
今天天气好，暖烘烘的，他又躺回昨天的秋千上，有几个小孩跑来要玩，全被他凶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拿一根点上，吸了一半又不想抽了，只夹在指间，看袅袅白烟。他就这样在秋千上晃了一天，看这日头落下，风渐渐变凉，吹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他一整天也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感觉自己成仙了。他走回去时正遇到李煜回家，三步两步在楼门口把他拦下，他还是那样，冷冷不愿搭理自己，他起劲要他回话，“诶，李同学，你会抽烟吗？”

李煜本不想和他说话，奈何他硬是要挡在自己面前，偏偏还长得魁梧，力气也大，上次能打到他，全凭出其不意，他细细掂量，还是听他胡说几句比较划算。他一看李煜不动，就更有兴致，拿了他烟盒出来，“来，别客气。”李煜不接，他也不勉强，点了自己抽，“这抽烟是好事，有利于身心愉悦，减压。”“你有压力？”，李煜看着他，心气不爽，虽然打不过他，就要拿话压他，“经济压力吗？”

杨广难得听他回话，就懒懒倚在一边墙上问，“你怎么看出来的。”“你一包软壳中华，六七十块，我看你抽烟频率，一个礼拜两包，一百块没有。”“那，如果我家境好呢？”“你家境好，那你还有什么压力？”，他冷眼旁观，看着杨广吞云吐雾，他的脸隐在这烟后，“总会有的，你不明白。”

他是当局者，迷于自己的痛苦难耐，这此中滋味，别人哪里懂得。

“那就是钱解决不了的难题。”，李煜挥开那些烟雾，将他看得清晰些，“抽烟只是逃避现实，解压不过一时，抽完这支，这一包，你解决不了的还是一样，压在你身上的一点都没有少。”，他说完就走，杨广果然没有再拦他。

他其实说完后悔，想想和自己无关，刺激他作什么，该随便说些什么不痛不痒的话转移他注意力，再趁机回家。他洗手吃饭前，望了眼窗外，杨广还站在那儿，没在抽烟。他说了那句话，只是在烟雾散去的那一刻，他好似窥见一点此人的伤心，丢下玩世不恭的面皮，真正的伤心。

“我也不过是以心换心，说了一点真心话罢了。”，李煜关窗，又去面对三盘子蔬菜。

这之后杨广就不来找他麻烦，不过他们也难见面，他又恢复以往上半天课的习性，晚出早归。期末考试也就来划拉两笔，一整个寒假都只有他妈妈走进走出，李煜心想他们大概是又要搬家了，期盼着再下个邻居得一定是安静的，最好这间房永远卖不出去。

春秋大梦没做完，去超市买东西回来，在楼下遇见杨广了。他穿了一件黑色短夹克，里面是高领灰色羊毛衫，胡子拉碴，正在楼下抽烟，有点像被拉去挖煤了。他瞧见李煜过来，咧嘴笑了，“给您拜个早年。”李煜点头权当打过招呼，以为他又要烦人，没想到他也没拦，把烟熄了，跟着一起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