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帝倚江山,春花秋月
李沫被关押在刑房里数日,李苑都没再出现过。
偶尔有狱卒匆匆经过,在刑房外闲聊。外边忽然热闹起来,有个狱卒匆匆跑来,跟周围人小声嘀咕:“刚刚齐王爷让人把那头豹子带出去了,正当众剥皮呢。”
“你们都见过那头豹子没?这——么大,新皇登基肯定是得拿这等妖兽祭天的。”
“哎呦,这好热闹都没机会去看!等他们看热闹的回来了得让好好讲讲。”
“我就看着了一小点儿,那豹子趴在地上不肯动,望着南边直流眼泪,它知道它是岭南来的呢,有灵性的。”
李沫隐约听见外边的喧嚷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尽几乎枯竭的力气晃了晃绑在手上的铁链,沾着血污的铁链撞在刑架上发出嘈杂的响声。
他声音沙哑,低声唤道:“来人……来人……我要见李苑……”
外边有狱卒听见动静匆匆进来察看,见没什么事儿,松了口气,骂道:“嘁,还敢直呼王爷尊名。王爷忙得很,没空伺候您,世子殿下。”
李沫垂着头,凌乱发丝遮住了眼睛,无力道:“拿笔纸来……你去告诉李苑……他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狱卒一看这事儿不好耽误,磨磨蹭蹭跑出去禀报影四和影五。
好一会儿,李苑披着貂裘走进来,见李沫戴着镣铐趴在桌边埋头写字,最后咬破指尖,在落款按了手印。
李苑缓缓坐在桌边,托腮看着李沫写认罪书。
李沫写了十来页,把陷害镇南王府和沉沙世家的经过交代得明明白白,连着证据藏在何处都条理清晰地罗列出来。
写罢,李沫如释重负地把这一摞纸推到李苑面前,疲惫地趴在桌上,轻轻吸了吸鼻子:“放了它。”
李苑拿起来翻了翻,叫影四拿去整理核对。他站起来,走到李沫身后,轻轻俯下身,从李沫背后伸出双手,抓住他的双腕。
带着弓茧的细长指尖按在李沫脉搏上,李沫呼吸急促,轻声道:“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你还想干什么……”
“别害怕。”李苑在他耳边温和安慰,戴着白玉扳指的拇指按着李沫脉搏间的筋络按揉,李沫忍不住战栗,本能地用力挣扎,想从李苑手中把双手抽出来,却因为体力不支根本挣脱不开。
李苑在缓缓用力,李沫能感到手腕上传来的钝痛,他更加痛苦惶恐地挣扎,沙哑哀求:“哥、苑哥……哥你给我个痛快吧!哥!啊——”
凄厉惨叫声回荡在刑房里。
“别害怕,一会儿就好。”李苑温声安慰,眼神却如冬日寒潭,冷寒的眼睛中映照着李沫痛苦扭曲的脸。
木桌淌满了殷红血液,李苑用指尖勾出李沫双手手筋,按开白玉扳指上暗藏的细小刀刃,轻轻切断了。
李沫几乎痛到失去知觉,昏死过去,被李苑滴着鲜血的双手接在怀里。
李苑面无表情,摩挲着李沫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一丝一丝捋顺他的头发,叹了口气。
“沫儿,你欠我一声对不住。”
“你也曾经是我弟弟啊。”
他陪李沫待了很久,直到晚上,影七到处找不着人,摸进刑房才瞧见自己主子,雪白王服上溅满干硬的血污,孤单地坐在拷问台边,满地满桌都是血。
影七吓坏了,匆匆走过来给主子检查伤势。
李苑回过神来,见影七就在身边,精神便放松了不少:“不是我的血,我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影七环视四周,发现李沫并不在刑房里。
“王爷,岭南王世子……”
“我让人带走了。”李苑扶着影七的手站起来,缓缓走出刑房。
影七道:“属下以为您会杀了他。”
“呵。”李苑如释重负,笑道,“因为我不怕他。”
——
新皇登基已有几日,李晟不喜繁文缛节,第二日便开始如常批阅折子。
上朝之日,李苑身着蟒蛇王服,恭敬觐见,大臣纷纷退让,对这位齐王殿下满怀敬畏之心,齐王李苑忠心救驾,立下从龙之功,且自愿释兵权,足以昭告天下,这位新齐王从未有反叛之心。
李苑呈上一份折书,沉声道:“臣李苑,以齐王府名立誓,啸狼营兵符为保,替镇南王府、沉沙世家正名。”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哗然。
李苑命人将李沫的认罪书一一呈上,让每一个人过目。
钟离将军向来对李苑印象颇佳,与楚威将军也是过命的交情,此前影七已与钟离将军府联络过,钟离老将军早知李苑有替楚威和孔家正名的打算,早已在武将中造了势,只待李苑拿出证据的一日。
李苑是开国老将南氏家族的重孙,又曾立下战功,在军中已有威望,他的话在朝堂上也十分有分量。
于是多半朝臣请求重审此案,替镇南王府和沉沙世家正名。
李苑冒天下之大不韪重提旧案,替反贼正名,在大承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江湖之中沸反盈天,齐王李苑成了各家茶楼说书先生口中最浓墨重彩的角色——
齐王李逸闲,随霸星降世,却俯首称臣,龙骨弓,凤筋弦,战功赫赫,流芳百世。其人却面若桃花,一张俊美菩萨面,一颗阴戾蛇蝎心,风流儒雅,天下秘闻无所不知。
也有传言说李苑是地府阴司,能操纵魑魅魍魉,身边常有隐秘黑影相随,人们称之为随行之影。
成都城里也传扬着北边来的奇闻逸事,茶馆里说书先生也是口干舌燥,撂下茶碗儿讲得唾沫星子四溅。
金池镖局刚好在成都谈生意,金池沈家的小公子沈袭会下地乱跑了,手腕上常常缠着一条金灿灿的小蛇,吐着信子恐吓靠近小主子的陌生家伙。
孔澜骄是从北华孔雀山庄出来的,在杀手院待了不少时候,杀人杀得麻木,没什么意思,索性出来透透气,没什么事情做,也不知道去哪儿。
进了成都却遇上了沈家小少爷,小少爷才五岁年纪,身边竟没大人照看着,孔澜骄看在沈家收留了自己一段时日的面子上,替沈镖头看一会儿子。
沈袭跟孔澜骄特亲,可惜差着十来岁,实在玩不到一块儿去。
沈少爷爬上孔澜骄大腿,抱着他脖颈奶声奶气地问:“李苑是谁?一路上所有人都在说他,说替镇南王府沉沙世家正名了,本少爷都听烦了。”
孔澜骄也听了很久这个故事。他出神地看着茶碗儿,其实李苑也没有他曾想的那么不堪。
沈袭用力扯他的头发:“喂!谁是李苑啊?这么嚣张,本少爷见到他一定打得他鼻青脸肿哭爹喊娘的。”
孔澜骄极其不耐烦地把沈袭拎起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威胁道:“你敢,小兔崽子,腿给你打断。”
——
人们口中蛇蝎心肠的地府阴司,此时正带着小情儿在苏州吃灌汤小笼包。
李苑拿筷子挑开一个小笼包的薄皮儿,满满吸上一口鲜香嫩滑的汤汁,再狠狠地蘸上一包子醋,吃罢招手叫老板娘过来再上一屉,从影七怀里摸出手帕按了按嘴角。
真香。
“主子,您都吃了一整天了。”影七在李苑身边坐,面前堆着主子买的足有小山高的零嘴儿,悄声问道,“累吗?下晚去看戏还是游船呢。”
影七穿着一身蝉灰常服,卸去满身兵器,腰间只挂一对如蜻蜓薄翼纹路纵横的双剑,和那些游走江湖的风发少年没差儿,清俊得很。
“哎,对。”李苑撂下筷子,从怀里抽出一沓没装订的纸,翻了翻,“咱还好些事儿没干呢,今天就干这项:‘在太湖游船上,温寂向我口头描述他有多喜欢我’。”
影七咬了咬嘴唇,弱弱道:“还是看戏吧。”
“也行。”李苑翻了一页,仔细勾画道,“那就这项:‘一幕罢,我撵走伶人,走上戏台,告诉所有人我有多喜欢温小七。’”
“……”影七把头伸过去,想瞧瞧主子还做了什么措手不及的计划。
他凑过去一点,李苑就把纸拿开一点,影七没发觉,慢慢跟着往前凑,直到额头抵到李苑嘴唇上,被吧唧亲了一口。
“温温,我就想和你腻歪着。”李苑侧身避开老板娘的视线,偷偷亲小七的脸蛋儿,“只要你在我身边儿就,我就,乐不思蜀,知道吧。”
影七脸颊发烫,低声道:“好在您没当皇帝,不然也是……”
“昏君?”李苑一拍筷子,惊喜道,“正是正是,你也觉得啊。”
影七无奈扶额。主子,您当这是什么好事呢。
“一晃出来逍遥半年了,也不知道王府修建得怎么样。”李苑含着筷子尖,托腮想了想,“我让影六按原先的王府把图弄出来找工匠修,你有什么想法吗,我给你打个金屋子怎么样。”
影七忍不住翘起嘴角:“属下也是大男人,您别寒碜属下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想给你花银子难死了。”李苑把手里那沓纸里,写着金屋藏娇的那一页抽出来随手撇出去。忽然又灵光一闪,一拍额头:“我给你买头大象吧!往南走找找看有没有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