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书漫凑过去仔细看台词,“你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这个吗?”
她说着,想起昨夜远在他国的叶迟宣突然出现在广场上,烟火璀璨夺目映衬她笑面如花,仿佛一位尊贵的女王重返她的国度,她的臣民拥簇着她,点燃烟火为她举行盛大的典礼。
“虽然我很想说是因为你,不过,是的,是为了它。我在美国的拍摄还未结束,这边也是当初进组时谈好的。”
说完看韦书漫的脸色,后者被她的反应逗笑:“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写台词。”
“但或许会写‘我不开心’四个字。”
韦书漫抬起脸:“那写了吗?”
叶迟宣故作认真研究半天,“看不出来。”
韦书漫:“我觉得它写了‘我很开心’四个字。”
“此话怎讲?”
“嗯……”韦书漫皱起脸埋头苦想,“在跨年夜看见你,我很开心;新年第一句祝福给了你,我很开心;新年第一天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你能顾虑着我的心情,我很开心。”
“可是,我不开心。”叶迟宣听后,回道:“跨年夜还要工作,我不开心;新年第一句祝福差点不能当面告诉你,我不开心;新年回来不是因为你,我不开心;你把自己放在工作之后,我不开心。”
韦书漫笑道:“接得挺快。”
“跟谁学谁。”
“伶牙俐齿。”
“岂敢岂敢。”
“不过我并不感动诶。”韦书漫苦恼道:“感觉像琼瑶。”
“倒不如说像许适。”
“许老师听后会哭的。”韦书漫拿起剧本,“就对这一段吗?”
“嗯。”叶迟宣看一眼,“从第一句开始。”
韦书漫大致扫一眼这页的对话,“嗯,来。”
“……”
等了半天不见叶迟宣开口,韦书漫抬头:“?”
“书漫,你这样,我怎么念。”叶迟宣颇为无奈地开口,语气还带着些怨念。
“说要对台词的人是你,没背台词的也是你。叶大影后,您这业务能力不行啊。”
“只是后期配音,念熟就好,不需要背的。”
“呃……”闹了个大红脸,韦书漫把台词本重新放在叶迟宣腿上平铺的靠垫上,自己凑过去些,“不准笑,敬业点。”
叶迟宣握拳抵在唇上掩去笑容,几秒后入戏。
“怎么不坐去篝火旁边?”她一开口便是陈镜予的语气,声线清冷,官话很好,谈吐皆优,这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乱世年代中实为罕见,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户子弟。
韦书漫愣了半拍,急急跟上:“篝火前都是士兵们,我去恐怕他们不能尽兴。”
“照你这么说,我坐在你身边,你也不能尽兴咯?”
韦书漫看见剧本上不知谁的笔记,小小写了挑眉,便也下意识跟着挑:“我还没同意你能坐我身边呢。”
叶迟宣唇边浮出笑意,刚好剧本中陈镜予的话也带着忍俊不禁的轻笑:“好吧,尊敬的女士,请问我有这个荣幸坐在您身边,与您共享这星光晚会吗?”
“当然。”
韦书漫念完这一句后,叶迟宣翻了一页,韦书漫拦一下,“哎别别别!我能看一下剧情么?算不算剧透?我不透露出去,就只是好奇……不行就算了。”
叶迟宣重新翻回去,“我们临场发挥很多,不一定跟着剧本走,剧本只是大纲而已。”
这页其余台词大多属于是陈镜予的副官,一大长串俄文挂在上面,底下还有几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士兵群演的台词,韦书漫瞄了一眼:“这是在唱什么?”
“这一场我没参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歌。”叶迟宣示意韦书漫翻页,“你若是好奇,可以在剧播出时看看他唱什么。”
“难不成是《喀秋莎》?”韦书漫再要从脑中搜刮苏联民歌,却悲伤地发现一首都没有,根本不存在。
“可以开始下一场了吗?”叶迟宣问。韦书漫赶紧点头。于是叶迟宣又恢复成陈镜予的语气:“你说你,在英国这么多年没学好数学,他们的拿腔拿调到学个精。”
“拿腔拿调的不该是你吗,还有,我现在数学很好的!”
“但愿如此,教授说你是他的希望。”
还是陈镜予的台词:“这首歌以前教授也唱过。他后来还唱它吗?”
“一直到我回国前。”
叶迟宣的声音有点伤感:“我还以为他想明白了。”
韦书漫知道这不是真的,但是听见叶迟宣的声音,却还是有点莫名难过,她见不得对方有一点痛苦。
叶迟宣催她一声:“该你了。”
韦书漫回过神:“明白什么?”
陈镜予诧异,声音也高了些:“我还以为你知道!”
这一段是陈镜予低声跟陆安解释说,导师的妻子在他离开苏联时就过世了,那首歌是他妻子生前写的最后一首歌。他妻子常跟导师说:“不论你走到哪里,只要唱起这首歌,我就在你身边。”
这首歌的内容是讲战士离开家乡去打仗,临行前与心爱的姑娘许下誓言。
复而她又低声道:“你是他的希望。他回不去祖国了,所以希望你能顺利回来,他失去了所爱,所以希望你能不留遗憾。”
她的台词功底很好,两段话中剧本上都只标了低声说,但是她话中透露的感情却不一样。
韦书漫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叶迟宣说“你能不留遗憾”时,情绪里不仅陈述了导师对陆安的期望,还夹杂着个人情绪,就好像是她探到陆安隐藏起来的某种小心思,在鼓励对方放心大胆去做,不要留遗憾一样。
下一句是陆安的台词,叶迟宣叫她一声:“书漫。”
“嗯好。”韦书漫只当她是想多了,忙继续看剧本,下一句词是……
“今夜月色很美。”
夏目漱石的经典名句,韦书漫皱着眉去看剧本,反复看几遍,确定自己没看错。
“嗯,今夜月色的确很美。”叶迟宣说着,抬头看韦书漫轻轻笑。
她的声音语气中含了些什么,韦书漫这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是含了很强烈的情绪的。
她皱眉问:“你这里的语气是不是不对?”
“怎么?”
“这一句是单纯赏月吧,你好像是在告白一样,感情太强烈了。”
“是吗?”叶迟宣反问,韦书漫以为她也是在疑惑语气中的感情转换不对,下一秒又听见她问:“是单纯赏月吗?”
韦书漫被问得愣住,愣愣地只会重复对方的话:“不是吗……”
不是单纯赏月,不是附和回答对方今晚的月亮看起来很美,不是。
叶迟宣又继续说:“说到语气中的感情,你那一句陆安的台词,透露出来的感情才不对。”
那一句台词是陆安对陈镜予说“今夜月色很美”。
韦书漫想明白,脑子转过弯来,震惊道:“她们?!”
叶迟宣点头做肯定:“陆安对陈镜予。至于陈镜予的回答,原作者和编剧没有明说,这只是我的理解。”
韦书漫喃喃:“但是不是说没有感情戏吗,连男女之间都没有,陆安和陈镜予怎么可能……许老师怎么……”
“男女之间,真的没有吗?”叶迟宣凉凉道:“陆安和陈镜予又怎么不可能?至于许适……”
她叹息道:“不敢明写罢了。她的感情太复杂,对人物的理解和倾注的心血也太多。越是如此,就越不敢写,怕毁了人物,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也怕自己那些道不明说不清的小心思暴露在世人面前,怕长亭,更怕她自己克制不了。
叶迟宣摸摸韦书漫,“很难以接受吗?”
“只是震惊。”过了好一会儿,韦书漫敲敲脑袋,“现在知道了这些,再去看剧,总会发现更多不一样的地方。眼光变了,看剧的心境也就变了。”
“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还不确定,只看过不完整的片花预告。”
“不可说,不能说,得不到,爱不得。”
“不是这样的。”韦书漫下意识反驳,而后盯着剧本看,想要努力看出些不一样的地方来。叶迟宣也不再说话,把剧本又往韦书漫那边挪一下。
“你看过完整的剧本,陆安回国后再见陈镜予,是开心的,对不对?”
“对。”
“陈镜予呢?”
“自然也很开心。”
“陆安说今夜月色很美,后面有过改口吗?”
“没有。”
“陈镜予呢?”
“也没有。”
“那便好了。”韦书漫说,“她们不可在一起,至少彼此心意相通。”
她这一句盖棺定论,刚才的悲伤气氛一扫而过,“她们心意相通,彼此陪伴,就算最后因为天命不可违而失去了,至少她们的回忆是好的、是快乐的。在那个年代活下去不易,应该珍惜的。”
其实怎么可能心意相通呢,许适不敢写出来,陈镜予的回应是自己加的,说白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长亭没有回应许适之,陈镜予又怎会回应陆安。
——今夜月色很美
——嗯,今夜月色的确很美。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