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文无隅被锁,又未听全二人对话,只以为王爷又将使手段,他已然忘记头顶的毒物,拼尽气力想要挣脱束缚,口中嘶吼着,
“你这恶毒的小人,来呀,杀了我,和无隅无关,放他走,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
文无隅傻眼,那根至关紧要的细绳几乎要将盆钵的底塞扯松,他失声喊道,“师兄!”
谢晚成急红了眼,哪里听得见,话冲出口语无伦次不管不顾,
“皇帝杀了你爹,你杀了皇帝,你以为你藏得滴水不漏,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谋反!你囚禁无隅的爹娘,为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刑部尚书,对,曲同音,是同谋,你敢动无隅,我一定告发你!”
语毕谢晚成急喘不止。
文无隅呆懵住,脸色霎白。
渊澄渐渐蹙紧眉心,若非等到现在,也许听不到这番发自肺腑的威胁。
他侧目,看向文无隅,“我忘了,如今这条船上不止我们,还得加几人,人多难免出差池,反正留着他们对我没好处。”
说着摆了下手。
守在炉鼎旁的侍卫会意,走向临近的谢晚成。
有那么一瞬间,渊澄眼中凶光毕现。
文无隅心猛地一抽,王爷杀意已决。
败了就是败了,大势所迫,我命由人,该折腰时即折腰。
偏偏谢晚成伤重失智,犯了大忌。
“王爷!”情急之下文无隅高声。
渊澄不为所动。
侍卫径直向前,手压在剑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王爷仍旧一言不发,漠然伫立。
很快侍卫停下脚步,将起手。
命悬一息时刻文无隅无暇他想,双手猛地横拉佛尘,随即奋力一掷,只听一声细微的清响,佛尘一分为二,像条受惊的蛇飞窜而出。尾端的白色鬃毛有如活了一般,将盆钵整个缠绕。
一条极细的长锁链,泛着银光。
锁链卷携着装满铅水的盆钵迅速回缩。
渊澄神情一僵,大惊,急忙扑向文无隅。
同时守在门内一直默默无声的连齐驱身疾奔。
盆钵翻转,铅水飞泻。
渊澄护住文无隅,同时甩开衣袖,企图挡住恐怖的熔铅。
好在铅水放置了一段时间,已成半凝结状态。
地面哧哧得响,腾起一阵灰尘。
渊澄只觉得手臂和肩膀一股灼烫,他迅速脱去外衣,有些慌乱,双手和眼睛将文无隅上下扫了个全,所幸只有肩上沾了几滴铅水。
文无隅却推他一把,拖着铁链跑开。
渊澄愣神,眼看着他往刑架前站定,誓要护谢晚成周全的架势。
而谢晚成就在刚刚已经被连齐一掌劈昏。
谁也意想不到文公子居然留有一手。为了一个谢晚成,他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渊澄彻底寒了脸。
文无隅挡在谢晚成身前,这才察觉一只眼睛不舒服,似乎铅水溅射进了眼里,他卷一截衣袖捂住半边脸。
两旁几步外连齐和侍卫都盯着他,文无隅周身防备,顾不上越来越疼的眼睛,果断开口,“王爷执意要杀他?”
渊澄没回答,目光冰冷,已是默认无可回转的余地。
文无隅倒抽一口气,眼睛痛得厉害,语气却是万分坚决,“既如此,王爷别怪在下把事做绝。”
文公子果然出剑了,渊澄脸上寒意更深一层,“你试试。”
“与明秀公子有关,王爷确定无需屏退左右?”
渊澄不由拧眉,许是应了做贼心虚的道理,神色有一丝松动。
没等他发话,两旁二人居然此地无银主动退避到屋外。
文无隅无声冷笑,浑然不知右眼开始流血泪,衣袖浮现出隐隐的血色。
“明秀并非王爷路上偶遇,而是那间密室被发现,无处可藏身。”
渊澄不予反驳,“继续猜。”
这次是一场心理博弈,文无隅把握十足,代价,也很清楚。若非万不得已,他何必扯进家国之争。
“王爷一定要在下说白吗?”
“你不说,我如何衡量你们五个人的命值不值钱。”
文无隅笑得纯良,“无论在下知道王爷多少秘密,你也不打算放过吾等,王爷所图谋的大事,必得保证万无一失,吾等从此以后只能做阶下囚。”
渊澄斜眼一笑,就说文公子觉悟高,这等心智用来谋划劫狱实在大材小用,
“不错,你还有必要和我讨价吗?”
“有,”文无隅缓缓道,“血诏,前朝遗孤,复国大计,这些不是最紧要的。王爷还有一件连曲大人和齐明秀都不知道的秘事。”
渊澄忽然兴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可看见他衣袖上一片殷红晕开,脸色立马沉下,
“文公子不仅智慧过人,故弄玄虚的本事也是一流。”
“过奖,王爷听完就知在下是否故弄玄虚。”文无隅呼吸变得厚重,深喘一口气,接道,“其实王爷才是逃出宫闱的皇子。”
言罢他的身子忽地后倾,踉跄几步靠住了昏迷不醒的谢晚成,很快的,他又站直,手指几乎要碾着衣袖扣进了肉里,因为疼,浑身颤抖不止。
渊澄嘴角僵硬,勉强扯了个弧度,“你的眼睛再不处理,怕是要废了。”
文无隅的脸色好比纸白,他定了定神,挺直腰身,继续道,
“王爷不认无妨,还记得刘申吗,当年中秋之夜,他也在场,不过在府外赏月,正巧被他看见宰相府后门出来一个妇人,怀抱一小孩匆匆绕到府后往漆黑的地方去。少有人知留在府里的才是真正的皇子。宰相大人可谓大义大伟。钟氏汹汹而来,他生怕钟氏发现,断送齐皇唯一的血脉,于是移花接木用自己的儿子换了皇子,看似险招,事实证明,宰相大人心思卓绝,说他居功至伟彪炳古今也不为过!”
文无隅仿佛打了鸡血,浑身犯抽依然站得稳如泰山,汗水迷了眼也无动于衷。
渊澄凝视着求生欲望如此强大的文公子,一时间百感交集,他清咳一声,松松嗓,道,“你这番话毫无破绽,连我都要信了。可你说的头头是道,又如何,你们何去何从是生是死都由我决定。”
大片衣袖吃透鲜血,地上红梅点点,交相映衬,鲜艳极了。
文无隅越发精神抖擞,大概血流的太多,反而激发了殊死一搏的斗志,“不尽然,王爷可以杀了吾等小民,却阻止不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若是在下命长,倒想看看王爷计成之后,这个秘密又将掀起怎样的风浪,又或者王爷和宰相大人一样伟绝,将皇位拱手相送,而齐明秀知道自己潜身缩首二十载,竟是替他人受过,他还要不要这个皇位。”
第77章
文无隅其实脚下已摇摇欲坠,却整个人紧绷着不肯松懈。
这份超人的毅力,渊澄实感震惊,然而再僵持下去,恐怕文无隅性命堪忧。
沉吟片刻他道,“行,我答应不杀他们。”
文无隅眼神透露着诧异,怀疑的目光牢牢锁住他。
“你若不信,我也无能为力,你自己权衡。”渊澄又追了句,这已经是他的立场下能做出的最大让步,难道因为对方阴谋未得逞,他便要大度雅量不计前嫌?
文无隅呆了会儿,终于不支,手脚一软瘫坐地上,地上一洼鲜血,触到白袍,疯了一般往上攀延。
他呼吸难接,左边眼睑不自主地颤动,滴滴血如泪泣下,淌过半面血路,没进衣领,嘴角隐约浮现一丝诡异的笑。
渊澄径直走去将他提起横抱,边高声吩咐屋外的连齐请府医,随后从侧门离开。
躺在床榻上的文无隅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灵魂出了窍,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渊澄见他眼神渐渐迷离涣散,心下一惊,欺身过去猛掐他的人中。
文无隅啊地一声,那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睛立马瞪开。
“听着,你要是死了,谢晚成也别想活。”渊澄铁着脸。
“不死…不能死…”文无隅含糊念道,可眼皮不由自主地想合上。
府医不见来的踪影,渊澄瞥一眼门外,又凝视文无隅,“我平生最恨受人威胁,而你,故弄玄虚也未可知,我有的是法子查实。”
此言一出果然文无隅眸子瞬间精光闪烁,嗔目,未出口的话自然是想怒斥王爷出尔反尔。
渊澄嘴角微微一动,“我无从得知你是早有预谋的退路,还是破釜沉舟的一计,也不想去查实你把所谓的秘密交于谁人之手。那你可知为何答应你?你若猜对,我现在就让文曲和武曲好手好脚地回点翠楼。”
拿人致命要害当用在最紧要关头,可一不可二,而自身弱点被抓足,也便只能受人摆布。
文无隅当真思索起来,眼睛有力地眨动,没多会儿,他干涩的嗓音低低说道,
“区区几条人命断不能与复国大计相比,吾之言确实与否王爷认与不认都无关紧要,谣传终是流言罢了,妇孺皆知也不过是世人茶余饭后的论资,关键在于流言入了谁人耳。”
谁拿流言当了真又或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自古手握权御者,最忌民心不安。
文无隅话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渊澄一时无言,不禁失笑,笑自己看低了这个朝夕相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