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讲,你有没有和你师兄那啥,那啥的?”文曲掩饰不住地为主子担心,眉毛鼻子快拧成一块儿。
文无隅轻叹,“没有。”说完他把拂尘放桌上往门口走。
文曲急忙问,“你干啥去?”
“给王爷赔罪。”文无隅轻描淡写回一句。
“我和你一起。”
文无隅脚下一顿,转身道,“你这张嘴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别火上浇油不错了。”
文曲怔住,主子语气有些重,貌似极不耐烦。
文无隅说罢施施然而去。左右逃不过一顿打,王爷的手段不外乎如此,难道不觉得腻味么。
书房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蜡炬燃烧的气味。
无人把守。
天色将明未明,阴郁沉重。
“王爷。”文无隅躬身。
渊澄空对书案一宿,眼睛酸涩,他抬手揉山根,边道,“法会举行得如何?”
文无隅低着头,他早瞥见书房一角架着的一个木驴,
“师兄误时未到,吾替王爷进奉一千两香火钱便去江边和师兄会面,多聊了几句,这才晚归,并非有意欺瞒王爷。”
渊澄冷眼扫去,“只是聊天?”
“只聊天。”文无隅浅浅赔笑。
“我不信。”
王爷口中三字掷地有声,文无隅愣了片刻只好眨眼问,“王爷要如何才信?”
渊澄皮笑肉不笑,指指木驴,“除非你自己骑上去。”
文无隅犯难了。
这玩意儿非比一般木驴,背上一根朝天木棍足有一尺长,周身遍布倒刺。坐上去死不死事小,下半辈子肯定生不如死。
“王爷,这是惩处犯下私通重罪的妇人所用。”
渊澄冷哼一声,“正适合你。”
文无隅鲜见得沉下脸来,话却回得平心静气,“王爷既已认定,又何必相问,处刑手段多不胜数,是鞭是火都无妨。只这一样,恕难从命。”
一向面对酷刑逆来顺受的文公子,竟学会抗命不尊。
渊澄面色铁青。
刑荆棘木驴之罚的后果他当然知道。倘若文公子毫不迟疑地奉命,或可饶过。
可现下,拒不从命的理由,绝对值得细细推敲。
“我一定要你行此罚呢?”渊澄目不转睛,斜睨着他。
文无隅掀眼看向王爷,漫不经心的一笑叫人如坠云雾,“那么王爷为何一定要行此罚?王爷处世谨慎常怀戒心,这无可厚非。吾虽不懂武功,却也知当初在涟漪阁,王爷无故掐在下的脉门,便是试探。你的疑心从未消除,为何不任吾自去?”
渊澄霍然抚掌大笑,笑中无限倘恍,
“问得好!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你文无隅自进王府,所言句句真心绝无虚假!”
文无隅当真举手指天,侃然正色道,“吾,白云观居静山人座下弟子文无隅,对天起誓,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害人之心!”
“放屁!”
啪地一声,渊澄挥手扫下文无隅高举的手臂。
文无隅一下子脚步趔趄,踉跄着坐倒在木驴旁,他一瞬失神,反手撑地又利落站直。
因一夜未眠,渊澄眼里爬满血丝,动气之后越发血红,“做戏你最拿手!避重就轻发的什么破誓!”
他一步步欺近文无隅,像蛰伏已久的猛兽,獠牙利爪蓄势待发,
“目的达成就想全身而退?休想!今天你要不躺着出这道门,我有千百个法子,让你求着受刑!”
文无隅垂下眼,默默半刻,无声发笑,心中悲觉凄怆,
“辩解无益,王爷随便臆想,不必动怒,伤了身子可不好,吾听命就是。”
说罢他开始褪衣裳。
踏上短阶,跨上木驴。
铁刺光泽铮亮,想来尚未有人用过。
他曲膝下蹲,干涩的魄门触碰棍尖,他不禁迟疑顿住一下,看了眼王爷。
渊澄忽地锁眉,大步向前。
文无隅一震,顿觉脊背发凉。
他的肩膀被王爷按住,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压,顷刻间后庭撕裂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不到片刻,又被生生拔起,毫不留情地甩到地上。
一提一摔间,天旋地转,文无隅死咬嘴唇,屏住气息。太痛,似肠子被活活扯了出来。他不敢睁眼。
这时屋外来人禀告,曲大人急事求见。
刚禀完,曲同音便火急火燎得闯进门来。
乍一眼,大惊失色。
“你、你简直……”
渊澄冷声道,“何事?”
曲同音愤然拂袖,一阵顿足捶胸,
“今日早朝,皇上突然昏厥,百官都乱了阵脚,皇后哭哭啼啼,皇子又没个能担事的,你赶紧进宫一趟。”
渊澄闻言,扫了眼缩成一团的文无隅,抽身离去。
剩曲同音一个能动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焦急地原地打转几圈后,冲门口侍卫发号施令,
“愣着干什么,快请大夫!还有,唤文公子贴身小厮来,把人看好了,出了差池王爷拿你是问!”
吩咐完,曲同音叹了又叹,稍稍查看了下文公子的伤势,并觉性命无忧,左思右想还是宫中大事要紧,也便不管王爷家事,急匆匆离府。
第38章
深宫内院,众人战战兢兢屏气敛息。
五六个老太医跪在龙榻前轮流把脉,个个把出一脑门的汗,最后聚头讨论一番,得出了结论——皇帝操劳过度,突发中风。
渊澄默立人群最后。
三皇子咳得撕心裂肺,二皇子外八的一条腿倒抖得像他中风一般,大皇子低垂着头,看似悲伤不能自持,贼眼却往左右宫女身上乱飘。
这一天比他料想的来得早,意味着一场生死较量才真正开始。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公九卿就地推举大皇子暂理朝政。
这大皇子却非十足酒囊饭袋,故作谦虚地一辞再辞。但是皇帝亲口下诏之前,下臣们岂敢自作主张。不较贤德才学,只论长幼之序,非大皇子莫属。
已近正午,天高云淡。
冬末的风仍刺骨的寒,高墙内,残风卷霜,尤为冷寂。
曲同音见四下无人,王爷又一副臭脸,便开了话头,
“方才大皇子百般推辞时,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和你一样奉承他?”渊澄淡淡回道。
曲同音笑了笑,摸摸鼻头,转言其他,
“这帮人真是有趣,皇上刚昏厥那会儿,个个惊慌失措,说到权力交接都生龙活虎起来,你看大皇子,惺惺作态也是有一套的。”
“皇上自以为老而益壮,从不提立嗣之事。他一倒,群龙无首国本未定,这些人能不自乱方寸。”
“我就想问,是你提议让大皇子暂理朝政,为何不多恭维几句?”
“我提议是因为只能如此,他做戏是他的事。”
渊澄顾自大步如风,眼神冷漠,摆明闲人勿近不想多言。
曲同音却不识趣,紧步跟着张口又要说。
“你有完没完?”渊澄提早一句压下。
然,曲同音眉心一抽,兀自接道,“没完。”
他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其中掺杂着忧思,他不得不抓紧多几句嘴。
“文公子无意害你是真,另有目的也是真,但没必要如此糟践他。适可而止吧,我怕有天后悔的是你。”
渊澄迎风冷笑,“他自己作贱,受点惩罚不应该吗?满口扯谎,宿夜不归,这点惩罚算轻的。”
“宿夜不归?此话怎讲?”曲同音不解,没记错的话文公子出游回府都是规规矩矩谨守时限。
渊澄深吸一口冷气,默然片刻本不愿再提,却还是将缘由道出。
曲同音听完忍不住嘲谑道,“你怎肯定人家师兄弟不是故人重逢秉烛夜谈,而是非得发生点什么!”
渊澄瞪眼。
曲同音掩口发笑,“对,是亲嘴了。你和我不也亲过嘴,不也没越雷池么?”
渊澄愣了一瞬,一时词穷憋不出话来,于是埋头竞走。
曲同音暗暗笑得不能自已,
“这个文公子,十句话有九句半是假的,你那时怎么就放他去了呢?”
“自然另有用意,谁想居然是会情人。”渊澄不满地嘟囔。
很长一段时间未从王爷口中得知有关文公子之事的进展,敏锐如曲同音,一下抓住重点,细声问道,
“什么用意?”
渊澄默不作声。
“你查出他的身份了?”曲同音再次发问。
这本是他和文无隅之间的较量,无需他人出谋划策。
半晌,渊澄才开口,
“不完全确定,可能是文家后人。”
曲同音凝眉,“你不是说……”
“文家小儿子幼年失足溺水,但是溺水时间极短,救他之人是过路的云游客,一个身健体康顽劣不训的四岁小娃,因为喝了几口湖水而到夜里突发恶症不治而亡,这个死因太过蹊跷。”
“可文家如何未卜先知,提早将小儿子送走呢?”
“你别忘了血诏在他手里。还有那个云游客。”
曲同音反复忖度,仍觉得不可思议,一连串的推测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又似非而是,
“暂且假设他真是文家小少爷,那他确实胆识过人,明知你忌讳文姓,他却不改,堂而皇之地接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