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听她说话,心中一寒,暗忖那狐大仙似的琵琶伎,竟也有失算误断的时候。
你道那女子是谁?
正是锦园歌女盈珠。
盈珠不依不饶,又是打,又是骂,拼了命的撒起泼来。她将近前的方桌掀了,指着北面又道:“你如今装甚么孙子,真以为两耳一掩,便天下太平了?有胆子出来与我说话,否则我都替你那婆娘不值!”
那赵元直骇得面如土色,他实然心中是记挂盈珠的。但为着盈珠是烟花出身,与那魏娉婷有云泥之别,便不得不断了这些念想。眼下见盈珠闹将起来,暗自心惊胆战,只道是顾头不顾尾,做事不做人。但他既然要娶魏娉婷,便只有一条路可选,于是趁着盈珠还未将事情和盘托出之时,忙挤开人群,劈头盖脸道:
“你是甚么人,疯疯癫癫的,说这些不经之谈。来人,还不把她架出去?”
盈珠闻言,依旧冷笑着,脸上却多了两行泪水。她心中剧痛,却又痛极麻木,满口伶牙俐齿说不出一句整话。半晌,方想起要给赵亭一个嘴巴,却被那小厮仆役架着,动弹不得,竟生生落不下一寸手掌。
王进心软,这次第便有些看不过了。他拨开人群,护在盈珠面前,又示意那小厮放人,说:“误会一场,无意冲撞诸位,我王进替她向在座道歉,此间损坏之物,也当照价赔偿。”
赵元直缓过神来,自然不敢让那王大公子赔罪,只摆手作罢。他刚想与王进多说两句,就见那盈珠拔下头上玉簪,猛地惯在地上摔碎了。她红着眼瞪了会子赵亭,忽然扭头便走。王进心里堵得慌,恐生不测,与那赵元直客套了两句,便也跟着走了。
赵亭在院中怔怔然望着门前空旷一片,觉得胸中有甚么东西,与那自己送的簪子一同,刹那间碎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堵得慌……诸位看官老爷想的没错,我要狗血开虐了……
第26章 第廿五回
话说七月二十二日,那秋萱被盈珠指出去倒茶,回来时见葳蕤堂里空着,心中便知不好。于是匆忙跑进琳琅阁中,上气不接下气的与那琵琶伎报信。玉山闻言也诧异,他此前听闻盈珠将赵亭之信一发全烧了,以为那二人并无瓜葛,却不料竟大意失算,百密一疏。他倚在屏风榻上,见秋萱红着眼睛唬得浑身战战,不住的向他赔罪,便展颜道:“罢了,你传我的话,让人在锦园上上下下的寻。若找不见,再来回我。”
秋萱诺诺的点头称是,还想再继续道歉,却被那琵琶伎挥手住了,便忙不迭转身传话,不敢多留。玉山见她走远,唤来小雀,披上一件玄黑色大氅便下了楼梯。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锦园众人大多午歇,冷不丁被唤了起来,多少有些怨言。却听是玉山的口信,忙足不点地的穿衣洗漱,分作三拨,向锦园东、西、北三面而去。一时园中呼声大作,奔走来往,衣袂如云,步履如飞。
玉山沉着脸见寻了两圈不见,只道事情不妙,正欲打发人往赵府去请王进,却见那门房小厮冲进来报说王大公子回府。玉山正坐在院里大榕树下喝茶,看王进翻身下马,忙舍了茶碗,打起珠帘迎上去,劈头盖脸便道:
“盈珠可有去赵府?”
“果真被你料中了,闹得天翻地覆。”王进皱眉叹了口气,四望见园中一片乱象,心里打了个突,便说:“怎么,她没有回来?”
那琵琶伎闻言摇了摇头,强定下神来,又道:“罢了,如她当真出了锦园,这偌大京城,凭你我之力也无济于事。”
王进听罢,也知无可奈何,便命众人各自散去,又让秋萱守在门前,若见盈珠回来,及时禀告。玉山见众人远去,悄悄执起王进的手来,将他拉到一所僻静处,问:“赵元直那里究竟怎样?”
“我不过看了个热闹,只是胡乱揣测。”那王大公子正了神色,又将盈珠如何大闹喜堂,赵元直如何下令撵人,此间种种经过一一说了。言罢,叹了口气,慨然道:“原来世间薄情寡义,竟至如此。”
玉山见他心中不悦,强笑着安慰了两句,但终究担忧盈珠处境,无论如何也轻快不来。王进不忍见他那样子,伸手将他揽进怀里,道:“你且放宽心去,盈珠那蹄子虽是块爆炭,却到底是个有能耐,有眼界的,不至于自寻短见。”那琵琶伎听他如此宽慰,纵然心中依旧惴惴,却不再作那愁眉苦脸模样。他只道盈虚有数,富贵在天,便是担忧也担忧不来的,不如好生将眼前事料理了,方为正道。
谁知待到日暮西山,那盈珠竟自顾自回来了,依旧风光娇俏,伶伶俐俐。她见众人如临大敌,捏着一把脆生生的嗓音道:“嗳哟,这是怎么了,个个盯着我,像要吃了我呢!”
秋萱忙走上前去行礼,因忖她装聋作哑,便也顺势道:“主子话也不说一声就出门逛去,遍寻不见,把我们唬得无可不可。”
盈珠闻言,神色转柔,微笑说:“我不过随意走了走,有甚么的?”
众人不知其中缘故,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以为不过一场闹剧。而那盈珠散了台后,便去向王进等人赔罪,道自己一时冲动,顾不了台面,险些闯出大祸。王进与玉山是可怜她的,说到底,她再如何飞扬跋扈,也不过一介卑微歌伎,抵不上魏家权势,甚至抵不上半点真情。盈珠自己也叹:“轻贱人的命都是轻贱的,更何况一颗心呢?”玉山闻言,又想起凭月横死,深有所感,便与她说了几句体己话。字字赤诚如血,声声催人泪下,言罢竟俱哭作一团,又是笑,又是泣,生生一个五味杂陈。王进见那琵琶伎落下泪来,慌得手忙脚乱,一面拿帕子,一面哄他:“你不是要劝她么,怎么连自己也哭起来了?”
玉山就着王进的手,拿帕子揩了揩眼,笑说:“也怪我了,提起旧事便要长吁短叹的。”
盈珠看二人情浓正好,心中悲凉更甚,便连忙用袖子擦了眼泪,道:“究竟还是我不好,忒得莽撞无礼……”言罢,又向二人行了一礼,施施然走了。
如此,相安无事了几日。那琵琶伎原先尚有一丝顾虑,害怕盈珠究竟不能释怀。却因为感慨世态炎凉,一门心思皆放在了自己身上。又再加环儿近日里技艺突飞猛进,便无暇顾及其他。
直到七月二十五日,诸部乐伎中有一丫头,原先与香柔交好,无意间冲撞了盈珠。而那丫头心中本就为着香柔愤愤,是以不服盈珠管教,竟与盈珠当面争吵起来。其间,旧事重提,众目睽睽之下,将香柔与她说的那些盈珠与赵亭的闲话一发抖落出来。盈珠气得脸色煞白,指着她的鼻梁呵斥。骂了半晌,又觉无趣。心中只是悲愤,想起往日赵亭那些好与不好来,刹那间万念俱灰,嘴里道一声恼也。便转身拿起那桌上剔灯花用的亮银挑子,吵着嚷着便要往颈上刺。
众人皆骇了一跳,却又不敢伸手去夺,只愣在原地七嘴八舌的劝。秋萱见她愈发倚势撒泼,得理不饶,暗忖此事不能善了,便挤出人群去,着急忙慌的告了玉山。那琵琶伎前几日嗽了两声,又为着赵元直的事情,一肚子忧愤之气郁郁不平。而他又谋虑太重,心思太细,因而终日幽怨寡欢,那喘症也竟日渐严重起来。他此时听闻秋萱奏报,暗道一声多事之秋,却仍勉力支持着披衣下床,白着脸色随那侍女出了琳琅阁。一路上,玉山向那秋萱细细打听,问她:“你家主子不是已劝住了,怎么,咳咳……怎么这会子又不依了?”
秋萱见玉山咳得厉害,心中不安,瑟瑟道:“有个蹄子不知好歹,非要触她的霉头,说那赵亭如何如何的。主子一生气,与她争了两句,却不料越争越痛,便嚷着要不活了。”
玉山闻言点头,只是一味的喘着,倒不见回话。
那锦园主屋里,盈珠手上的银挑子明晃晃的,闪闪烁烁间令人胆战心惊。大家见了玉山,纷纷给他让开路去,那琵琶伎便晃晃悠悠的走到盈珠面前。他见盈珠脸上襟上满是眼泪,心中也是一痛,哑着嗓子道:
“咳咳……你,咳,你且住了。”
“我活着横竖也是个笑话,倒不如一发死了干净!”盈珠哭喊着,又将那银挑子往颈上递了一分。
玉山闻言,知她不过三言两语逼急了要寻死觅活,便苦笑说:
“你这又是何苦……咳,难道天下只他一个好的么?”
“他不好,他哪里也不好!”盈珠声嘶力竭嚷道,她喘了片刻,抽噎着又说:“但,但是好是歹……我只他一个。他让我寒了心,我也只他一个!”
玉山闻言,幽幽一叹:“傻姑娘,人间聚散离合,变情变心……本就是常有的事。”他念及此处,心中遽痛,暗忖若有朝一日王进不在,自己又该当如何。谁料这念头甫一升起在胸襟,便宛如一把利刃,不偏不倚,死死钉住了他的肺腑。玉山恍惚间亦流下泪来,徐徐道:
“不仅情思,不仅你我,便是荣华富贵,山河日月……都有一个无奈的尽头。”
那盈珠听他此言,百感交集,又霎时变作一片白茫茫的空虚。她趔趄了两步,将手中银挑子扔了,钝响一声,倒在贵妃榻上哭得死去活来。众人见状,忙凑上前去安抚,好说歹说,温声细语,才将她劝住。
岂不知,玉山方才那席话,正是他夙夜忧虑之症结。说出时,便已是字字椎心泣血,全因担忧着盈珠生死,方强撑了一口气。此时见盈珠劝住了,那口气一散,便无论如何都再也支持不住。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昏花闪烁,还未等出声让人来扶,就双膝一软,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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