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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万里觅封侯 (漫漫何其多)


  钟宛拿起笔,他有点畏冷,瑟缩了下,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疼。
  数年前,在狱中得知宁王身殒时,钟宛也曾喷了一口血,但那会儿年轻,没吃药没歇着,竟就那么生生的挺过去了,现在想想也没觉得多难受,这次却不行了,钟宛觉得自己肚子里好像是被人埋了十多柄刀锋进去一般,只要稍稍一动,就扎的他五脏六腑跟着一起疼。
  钟宛伏在书案上休息了一会儿,展开一张纸,提笔刚写了个“男”字,钟宛失笑,揉了丢到了一边。
  “宛跪禀。”
  “宣瑞之事,料父亲……”
  钟宛攥拳,他低头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纸又揉了,丢到了一边。
  钟宛缓了好一会儿,重新提笔。
  “宛跪禀。”
  “宣瑞之事,料王爷王妃在天有灵,已具悉。”
  钟宛眼眶红了,咬牙忍着。
  “宛自京中至封地,蹉跎数年,为求自保,无所不为,种种下作之事,料王爷王妃亦具悉。”
  “数年来,于王府,辱门败户。”
  “七载间,于子宥,深恩负尽……”
  “你……”
  钟宛愣了下,他抬头,郁赦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他身后。
  郁赦怔怔的看着钟宛给宁王宁王妃写的信,低声念,“七载间,于子宥,深恩负尽……”
  “深恩负尽,深恩负尽……”郁赦重复呢喃,心里难受的无以名状,他闭了闭眼,握住钟宛的手将这一句划了,哑声道,“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钟宛突然不太敢看郁赦,他胸口生疼,就势低下头,沉声道,“你也听宣瑞说了吧?当年……我差点给你下毒的事。”
  郁赦默不作声。
  钟宛低声道:“只差一点,我就要了你的命,你不怪我?”
  “宣瑞觉得我是为了你,才没替宁王报仇,你怎么看?你该比他明白吧?该清楚,我其实是为了保下黔安的人才没对你动手,一念之差,没准我当年……”
  钟宛看着自己的手,低声道:“来日若再来一个汤铭,同你说,我其实……”
  “闭嘴。”郁赦打断钟宛,淡淡道,“不管你是为了谁,随你如何说,随别人如何说,我心里……你就是为了我,才没下毒。”
  钟宛心中一震,费力道:“你……”
  “我不是宣瑞,没人能蛊惑的了我,你也不行。”郁赦漠然道,“你心里有我……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说好了绝不会流泪的钟宛,吃力的睁大眼,声调变了,“你怎么知道我心里……”
  “当日……”郁赦喉咙哽了下,“你走了,把我给你的卖身契、银票、路引都夹在了一本书里,那本书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钟宛紧咬牙关。
  郁赦道,“是诗经。”
  郁赦道,“是郑风。”
  郁赦道,“是……子衿。”
  郁赦几乎是怨恨的看着钟宛,“你当日知道留不下来,所以你不肯同我说,不肯告诉我……”
  “但偏偏,又留了一句未尽之言给我,青……”郁赦死死的盯着钟宛,眼睛通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纵……”
  钟宛终于崩溃,眼泪蜿蜒而下,哽咽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第61章 还装?
  七年前, 钟宛走之前, 突然间爱凑到郁赦眼前碍手碍脚, 没事儿就喜欢逗郁赦。
  郁赦那几日心浮意乱,偏偏又躲不开他。
  郁赦在窗下看书,钟宛就坐在窗外的游廊扶手上, 摘了初开的梅花往郁赦看的书上丢。
  少年郁赦脾气好很,被钟宛如何搅扰都不会生气,钟宛往他书上丢梅花, 他就捡起来放在手心, 钟宛又丢,他就再捡起来, 书没看两页,手心里却已攒起了一捧暗香。
  钟宛把一朵梅花丢进郁赦怀里, 问郁赦,“子宥, 你……有倾心的人吗?”
  郁赦将梅花夹在书中,问,“何谓倾心?”
  钟宛折了一支梅花, 含糊道:“就是……到了一处, 先看看他来了没,听别人讨论他,会忍不住驻足听听,有事没事,总想看他, 他要是不在了,就觉得整个屋子都空落落的。”
  郁赦闻言心头更乱,他摇摇头,“没有。”
  钟宛将手中的梅花插在了雪地里,想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就好。”
  过了两天,钟宛又问郁赦,怪不怪自己给他搅黄了亲事,问安国长公主是不是又给他寻别家贵女了。
  少年郁赦深谙非礼勿言的道理,一般都不会接话,钟宛却非要拦着他问,郁赦无法,反问钟宛关心这个做什么,钟宛说自己搅了他的婚事,心里不过意。
  少年郁赦单纯如斯,真的以为钟宛在自责,无奈向钟宛保证,自己将来必然娶个更好的世子妃,来日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必不让钟宛歉疚。
  钟宛闻言静了许久,久到郁赦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不待郁赦再问,钟宛洒脱一笑,说如此甚好。
  再后来。
  “再后来,你走了……”郁赦喉结剧烈的哽动,“整个郁王府别院,就都空了。”
  郁赦翻遍了这个宅院,觉得钟宛肯定会留给他什么,但什么也没找到,只发现了钟宛不要的那些银票,还有那本诗经。
  少年郁赦看着那页诗,回想三月来混沌懵懂的相伴,如大梦初醒。
  到了那会儿,郁赦才知道钟宛这些天是在说什么。
  被宁王府压的喘不上气来的钟宛,什么也不能同他说,但偏偏这人骨子里的风流意气藏也藏不住,借着一纸诗经,遥遥同他笑了下,带着三分怅然七分玩笑,发乎情止乎礼的只说了一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我说不出口的话,你这下应该知道了吧?
  钟宛再也绷不住,崩溃恸哭。
  之前再苦再难的时候,钟宛也觉得自己能撑得过去,就算是多年来衷心错付,钟宛憋炸了肺腑也淌不出一滴泪,可听郁赦说“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时,连日来的种种隐忍的焦虑难堪宣泄而出,止也止不住了。
  对宁王宁王妃的愧疚,对宣瑞的心寒,对自己年少情愫的不甘……数罪并发,终于冲破了钟宛心头的骄矜。
  郁赦深吸一口气,揽过钟宛的肩膀,钟宛将头抵在郁赦腰间,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过了许久,钟宛体力不支,再次晕厥了过去,郁赦将他抱回床上,按捺着滔天怒气,请太医看看顾。
  钟宛一连多日高烧不退,大病来势汹汹,比上次闹的还厉害,他身体里积年的病症似乎也知道这具身子的主人终于绷不住了,声势浩大的讨伐了起来。
  “不过世子不必忧虑,世子之前拷问黔安王府的人后拿到的毒药我们已经细细探究清楚,这是好事,所谓对症下药,知道了毒从何处,我们医治起来就更方便了。”太医低声劝慰郁赦,“早前就说过,钟少爷这是多年的病症,急治不得,只能慢慢来,如今病的看着厉害,其实是急火攻心伤了肺腑的缘故,我们现在多开点开胸顺气的药给他,等钟少爷将这股气消化下去,就好了。”
  郁赦脸色发青,冷冷道:“怎么消化?我将惹他悲愤之人的头割下来,放在他床头,会不会好些?”
  太医吓了一跳,一旁的冯管家听不下去了,摆摆手让太医下去,苦哈哈道:“世子别冲动,您……您就看在宁王宁王妃的面子上吧。”
  “他俩又没看顾过我,我为什么要给他们面子?”说是这么说,郁赦运了运气,“……我尽力,让宣瑞早点滚。”
  冯管家跟着小声提醒,“还有宣瑜,他若能袭爵,或许钟少爷心里的愧疚会少几分。”
  郁赦烦躁道:“知道了!药呢?还没熬好?”
  “好了好了。”
  冯管家忙招呼着,一个小丫头捧了药过来,她是给钟宛熬药的人,遵着规矩自己先喝了一口,等了片刻才奉过来,冯管家他不敢让毛手毛脚的小丫头给钟宛灌药,自己颤巍巍坐到钟宛床头,在钟宛颈后垫了个软枕,吹了吹药汤,舀了半勺,一点点的给钟宛喂。
  喂一半,洒一半。
  郁赦连日来宫里大理寺几头跑,在府里时间不长,钟宛的药多半都是冯管家这么喂的,郁赦看了片刻忍不了,“你们……你们怎么都是这样?都没照顾过病人?都……流到他脖子里了。”
  冯管家苦哈哈的,“钟少爷他不开口啊!老奴也没办法,所以每次都让她们多熬一点药,尽力多喂一点就是了。”
  郁赦闻言更是觉得不可置信:“那岂不是根本不知道喂了多少?这药几钱几两都是太医斟酌的,怎么能这么多一口少一口的瞎喂?”
  冯管家心道你何时这么仔细了?干笑道:“可也不敢硬掰开嘴灌啊,只能是……”
  “罢了。”郁赦实在看不下去,“给我。”
  冯管家求之不得。
  郁赦自己端过药碗,自己尝了尝,一点一点喂给钟宛,钟宛牙关咬的死紧,一样的半流半洒。
  郁赦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用布绢替钟宛擦拭嘴角。
  冯管家撇撇嘴,这不一样?
  一旁的小丫头低头无辜的看着自己的绣鞋。
  郁赦又喂了钟宛两口,钟宛似乎是睡熟了,洒出来的汤药越来越多,郁赦将药碗放到一边,叹口气,起身,将床帐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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