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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陵歌 完结+番外 (水在镜中)


  韩旷不知道是不是久战之故,虽然挥刀之时气势仍在,但运刀已经颇有迟滞之态了。
  与他相斗的那个人宁舒也猜到了,是星宿宫玄武门下的虚日鼠。星宿宫是个收钱做事的邪门,虚日鼠这一脉宫人专司盗窃之事。瞧那人形貌与功夫,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虚日鼠本人。
  只在这片刻间,韩旷又挨了对方一记峨嵋刺。那汉子怒吼一声,退开半步,再次慢慢举起刀。
  虚日鼠人如其名,生得白面黄牙,贼眉鼠眼。见一击得中,也向后退开半步,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姓韩的,你已中了我刺上三合截血散之毒。若不想死,就赶紧把归阳刀的刀谱交出来。”
  归阳刀三字一出,林中霎时静了。
  宁舒只感到韩旷周身的气息为之一变。
  是杀气。
  那虚日鼠仍在聒噪:“我星宿宫一向是童叟无欺的生意人。刀谱换命,十分划算……”
  韩旷静静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虚日鼠得意一笑:“你追了我十余日,出刀不计其数。鄙人不才,眼睛倒比旁人一向好使些。”
  韩旷盯着他:“所以……你是故意陷害,引我来追?”
  虚日鼠成竹在胸,也不隐瞒:“那倒不是,只是无意发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面色一凛:“废话少说,快把刀谱拿出来。”
  谁料韩旷手腕一翻,雪亮刀刃在月色下微微闪了闪,一言不发地冲了上来。
  这一回相搏,招式全然变了。只是未出两招,韩旷便气息凝滞,罢手不动了。
  虚日鼠大笑:“身子僵硬的滋味,还不错吧?”说罢慢慢走到近处,将韩旷一脚踹倒在地上。
  宁舒躲在树上,看见虚日鼠在那人身上摸索一翻,抽出了一片薄薄的方帕,上头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他将那方帕子放入怀中,提起手上峨嵋刺,狞笑道:“你这汉子,早识抬举,说不得还能留得一命。”
  宁舒正要跃下,却见电光石火间,有寒光一闪而过。林中猝然响起一声惨叫。
  虚日鼠握着断腕,后退三步,倒在了地上。
  那原本瘫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韩旷,提刀站起,一脚踏在虚日鼠胸口上:“我们来……做个交易。你帮我查……一个人的下落,我……饶你不死。”
  虚日鼠抽着冷气,恨声道:“谁?”
  “千面狐白夫人。”
  宁舒心头一紧。却听地上之人顿了顿,骤然尖笑:“你要杀便杀,何苦还找个借口。不过姓韩的,你身中我三合截血散,不消三日,就要彻底变成一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瘫子。杀了我,你也无药可救……”
  “解药,拿出来。”
  虚日鼠嘶哑道:“只要你肯放了我,自然会有解药……”
  韩旷慢慢抬起了脚。
  那虚日鼠连滚带爬起身,哆哆嗦嗦地在怀中掏了一阵,缓缓向外抽手。
  宁舒心中一阵不详之感。
  却听又一声惨叫。地上落了什么东西,滚了几滚,便不动了。
  韩旷手起刀落,林中再无动静。
  杀了人,他似乎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宁舒等了又等,见地上始终一片安静,才小心翼翼地溜下来。
  虚日鼠头颈分离,显然已经死的透了。那韩旷双目紧闭,已然昏了过去。只是左手兀自拇指与无名指紧紧掐着。好巧不巧,宁舒是认得这个手印的——那是华山派内功中的护脉之法。
  他皱了皱眉头。这人敌友不明,身上又谜题太多。但救人一命,总是功德。
  他强忍恶心,在虚日鼠尸身上摸索了一番。这人个头不高,身上倒是藏了些东西。大多是易容之物,还有些近身的细巧兵器。宁舒摸了一阵,在他腰间摸出了一副四尺来长的镣铐——正是那日邓家丢失的捆龙索。
  只是来来回回搜了三遍,也没看见解药的影子。想来这人作为用毒者,已经早服下了解药,却没想着给敌人留半点儿生机。
  宁舒借着月色去瞧地上,方才被韩旷打落在地的,乃是一枚小巧针筒。这个他也是认得的,正是威震四海的唐门暗器暴雨梨花针。也是寿宴时的贺礼之一。
  若要晚出手片刻,此刻大概死的就是那汉子自己了。
  那方帕子落在针筒边上,宁舒一块儿拾了起来。见归阳刀法四个小字绣在右上角上,甚是娟秀,不免心有惊奇:这刀法的创立者,莫非是个女子?
  大晚上待在一具无头尸首身边,实在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可待要走开,又没法把韩旷丢下。绕着韩旷走了几圈,口中忍不住嘟囔道:“怎么偏生得这么大个子。”
  用韩旷的刀刨了个坑把尸首埋了,宁舒坐在地上叹气,用脚尖踢了踢韩旷。
  三合截血散未免也太好用了,韩旷现在和死人也没两样了。
  最后没有旁的法子,只得把人拉起来,扛在背上。
  这一背不要紧,只觉得一座大山压了上来。顺路还要拎着韩旷那把沉重的长刀。宁舒一向手脚轻灵惯了,如今身上又带着伤。拖着韩旷走了三四里路,实在支撑不住,只得把人暂时藏在一处山岩的缝隙里,打算回城中雇辆车子过来。
  孰料还没走出多远,却见蒙蒙晨曦中,有人持刀而立:“好啊!可算让我逮住了!”
  宁舒定睛一看,却是那头一日与他春风一度的道士。身后林林总总地跟了十几人,均是江湖人士打扮。
  他忙活了一夜未能成眠,见状不禁有些发懵,总算还记得自己身着女装,于是细声细气道:“道长这是做什么……”
  那道士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一副纵欲过度的肾虚模样,闻言大怒道:“玉面狐宁舒!你习练邪功,坏我道心。今日贫道和诸位朋友必要将你除去,以正武林风气……”
  “坏人道心”这口锅有点儿太大。宁舒赶忙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可别瞎说啊!你是自己凑上前来要与我喝酒的。说什么清修孤寂,长夜难捱……至于后来的事……”他眼珠转了转:“你我不过是聊了些房中之术,都是你道门典籍中的寻常心法……道长这般大张旗鼓,实在是有贼喊捉贼之嫌……”
  他嘴上乱七八糟的敷衍着,心里早转过无数念头:自己行事一向隐秘。再者说,房中之事,寻常人都颇忌讳,不至于这般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想到那日在桂城,与合欢教相斗的凶险,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了上来。
  这洪州府里,怕是也有合欢教的暗桩。
  此间关节一想通,宁舒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身后传来呼喝的声音:“教主有令,捉住此人,便可得黄金百两。”
  宁舒心头叫苦:果然是合欢教的人。他顺势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人衣着只是寻常教众,心里不禁又盘算起来。
  只要不是四大使者往上,一群乌合之众,倒也算不了什么。想到这里,立刻有了个计较。
  他运起轻功,跑着跑着,一头扎进了路边树林。
  众人一窝蜂地随他冲了进去。待到回过神来,只见林中晨雾浓重,却哪儿还有那小娘子的影子?
  宁舒屏息缩在树上,觑见个空档,一招红杏出墙神不知鬼不觉地使出,去制那合欢教桩子的命门。孰料那人没瞧见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宁舒一招落空,只得又回到树上。
  那教徒见众人没头苍蝇般,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串菩提子大小的金铃,手腕一动,追魂铃立刻叮铃作响起来。
  宁舒气息一滞,差点从树上掉下去,慌忙运气内力相抗。那人见林中全无动静,从怀里掏出了一瓶什么,拨开了瓶塞。
  一股甜腻香气飘了起来。
  乌合之众纷纷倒下。那道士大叫道:“仙使,我们动不了了……”
  那教徒并不理会,一心一意催动掌力,林中香气越发浓重,追魂铃声同时大作。
  宁舒头晕目眩,浑身经脉酥麻之感越发浓重。终于闭气不住,从树上扑通一声掉了下来。岂料这一摔,半点痛感也没有。再运气,只觉得丹田气息凝滞不动,全身如被抽了筋一般的酸软无力,动弹不得。
  那教徒将瓶子收了,抽出一根银色绳索,就要将宁舒捆起。
  突然间,一线寒光闪过。
  宁舒迷迷蒙蒙,只觉得被几滴热血溅在了脸上。一个高大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脚将地上铃铛踩成扁片。
  韩旷刀尖落在宁舒喉前,似乎在强忍什么:“你就是……玉面狐?”
  宁舒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虚日鼠那劳什子的三合截血散,怕不是假药?


第7章
  宁舒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只小舟之上。
  韩旷在对面,一膝屈起,拄着长刀,神色晦暗不明地望着他。
  无人摇橹。轻舟就那么在宽阔的水面上,飘飘荡荡。
  宁舒晃了晃脑袋,觉得仍然昏昏沉沉的。所幸丹田里那股凝滞之感已经轻了不少。他听白夫人说过,合欢教中有一种迷药,唤做“倚玉”。闻其气味便可中招。中者内息受阻,昏昏沉沉,自此任人摆布。不过这药虽然难以防备,但时间一长,没有解药也能自行失效,算不得什么要命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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