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都是当世顶尖的高手。他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年轻惜命,各位前辈自己看着办吧。
枯云道:“那便……”
一直未开口的沈潇忽然道:“慢,我有一句话要问徐教主。”他是一代宗师,言语中总带着一股潇洒睥睨的气度。可这句话却问得十分犹疑:“你可曾对我义女,下过一种名为“蜂”的蛊?”
徐紫雾原本神色淡然,听了这句话,脸上却露出了几分讥讽:“蜂?合欢教上下,能得我亲手种下”蜂“的,不过一掌之数。你的义女,该不会是姓白吧?”说着眼珠转向枯云,含义不明地轻笑一声。
沈潇神色颓然,闭了闭眼:“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动手吧。”说着衣袖一摆,向徐紫雾冲了过去。
他既然动手,旁人自然不能干看着,余下三人尽皆上前,与徐紫雾战成一团。
徐紫雾纵已穷途末路,内力散去大半,仍然能以一敌四。只是沈潇疯魔一般,招招皆是舍生忘死的夺命杀招,徐紫雾到底渐渐难以支撑。即便如此,他仍然将唐磊和张蔚双双打得无法起身。
一时只剩枯云与沈潇二人仍在支撑。
就在沈潇一式风过幽谷送出,要将徐紫雾拍下山崖时,枯云忽然剑锋倒转,向沈潇喉咙刺去。
沈潇面色一变,饶是反应敏捷,仍然躲闪不及,胸前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他惊道:“道长,你……”
却见一只小瓶自枯云袖中摔落。一时间山顶甜香漫起。
宁舒低声道:“是倚玉,不要喘气。”说着以袖掩鼻,皱了皱眉。
只听“枯云”以女声缓缓道:“这个人,我要亲手来杀。”
第47章 下
沈潇倒在地上,愕然半晌,才低声道:“你果真不是枯云……难道……”
徐紫雾重伤之下,咳出一口黑血来。他毫不在意地擦了,脸上讥讽之意更重:“千面之狐,也不过骗骗蠢货罢了。”
宁舒愣怔当场,心中一片混乱:“姨母的经脉早就毁了,如今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僧行江上,妖在镜中……纵然当年她在八位绝顶高手中占据一席,可是……她到底是怎么恢复武功的?”
白夫人冷声道:“徐紫雾,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徐紫雾淡淡道:“死到临头不假,不过,将离,你以为自己当真杀得了我?”
白夫人缓缓提剑:“杀不了也要杀。你做的孽,早该偿了。”
徐紫雾神色自若:“你对自己种傀儡蛊,利用蛊虫强续经脉。我死不死不打紧,你要死却是一定的。你我连下地狱,都是要作伴的。”
白夫人借着枯云的脸冷笑起来:“是啊,一块儿死吧。”说着飞身上前,剑锋直取徐紫雾咽喉。
他二人一朝动手,招式间密不透风,走得尽是邪诡路数。宁舒与韩旷在暗处看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相助。
如此在崖边激斗了二十多招,忽然徐紫雾脚下石头一松,人向后坠落。白夫人一愣,本能地伸手去拉。两人指尖相碰,徐紫雾神色一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身回到崖上。
白夫人僵在原处,身子晃了晃,仿佛要倒下去。就在即将坠落的一瞬,徐紫雾将人拉回崖上。
白夫人摔在地上,支撑不住,慢慢软倒在地。
宁舒这才看见,她手臂已经尽皆黑红一片。
徐紫雾淡淡道:“我早说过,你杀不掉我,何必白费力气。”
他坐回崖边,声音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人都是要死的。百年之后,尽皆尘土,谁也不必着急。”
白夫人咳出一口鲜血,忽然伸手揭开了脸上的面皮。那下头并没有什么绝代佳人,不过是一个容颜沧桑的中年女子。只是五官秀致,与宁舒有六七分像,依稀能瞧出年轻时的美貌。
徐紫雾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当年你若肯乖乖听话,绝不会是如今这副样子。”
白夫人抬起头,恨声道:“当年?当年我尹州白家镇守南诏,世代忠良。可是却为奸人所害。江湖中那帮人自称名门正派,各个端着君子的面孔,行事却与流寇殊无分别。趁着我家中蒙难,将家产洗劫一空。昏君却将这笔帐也算在我白家头上。最后定罪,一家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女眷尽皆没入贱籍。我娘病死,大姐遭人凌辱而死,我与小妹在湘南失散。合欢教将我掠走,你又将我自虫窟中救出,授我功夫……我本是感激你的……”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容:“你喜怒无常,行事多变,我也甘之如饴……可是后来你到底让我明白了,人心难测,我在这世上,能相信的唯有自己……”
徐紫雾语气平静:“你在教中上下筹谋,四处布线,不惜在饮食中对我下毒下蛊,又虐杀我教中长辈……”他柔声道:“将离,你哪里来的念头,能说你是在感激我?”
白夫人哈哈大笑:“徐紫雾,我平生所见之人多矣,却未有一人如你这般虚伪狡诈,毫无人性。当年白家的案子,你敢说自己从未吸过一分血?你当面许我承诺,要替我为白家报仇,背地里却以此为交易,向星宿宫交换消息;你说从未有人像我这样,不过因为我是最好的那个炉鼎;你骗我生下阿檀,却将孩子拿去炼药……”她声音渐渐凄厉:“你竟要我感激你!”
徐紫雾脸上终于浮现起一丝怅然:“你我于修行上本是天造地设的伴侣,但偏偏离心离德。旁的事造化弄人,算是你我倒霉。你看不惯我身边留别的鼎器,将他们一一杀了,我也由着你。但阿檀天生残疾,本就活不下来。我不过物尽其用。能拿去炼药,救得教中万千人性命,那是他的福气。”
白夫人摇头,慢慢站了起来:“福气?”她笑了一下,泪水却流了满脸:“福气?”
徐紫雾脸色几乎有些怜悯:“你看不透,那就看不透吧。”
白夫人缓缓走近他,跪了下来,眼泪越流越多:“我有身孕时,你也曾请巫祝百般献祭,祈祷平安。阿檀落地时,你也曾日日抱着他不放,满口傻话……那些话中,难道就没有半句是真么?”
徐紫雾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在那一刻,自然是真的。”
白夫人俯身痛哭:“你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养出诸多奇蛊又如何?手下教众万千又如何?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徐紫雾闭上眼睛:“此刻说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了。”
话音未落,猛然睁眼,脸上忽然浮现狰狞之色:“你……”
白夫人从他怀里抬起头,怆然道:“养蛊养蛊,养到头来,也不知是人养蛊,还是蛊养人……”
徐紫雾抬手扼住她的咽喉,却手臂发抖,怎么都钳不住。白夫人一根一根掰掉他的手指,猛地抽出手。
只见她中了羊刃的那只手上,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细巧匕首:“涂了药的。药方还是你给的,这只“蝎尾”,也是你送的。”她退了一步,看着羊刃的反噬的黑气弥漫到徐紫雾脸上,静静道:“去和阿檀作伴吧。”
徐紫雾看着她,最终轻轻叹息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脸上黑气渐渐褪去了,人也没了声息。
白夫人在他心口和脖颈处探了探,慢慢抽回了手。她起身回头,看着山间云雾翻滚,然后抬起手,将那把匕首丢下了悬崖。
山风凛冽,宁舒见她站在崖上,不禁害怕起来,高声叫道:“姨母不可!”
白夫人闻声,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宁舒一眼,脸上已经全无先前的悲恸。她一个人走下来,将徐紫雾艰难地拖到松树间,用剑掘起地来。
宁舒跑过去,想要帮忙,却听她声音平淡:“站远些,他身上有毒。”
韩旷伸过手来,将宁舒的手握住了。两人看着她一个人默默将徐紫雾埋了。最后落土时,白夫人捧土的手停顿了片刻,才将土撒在徐紫雾脸上。
所有这一切都做完,她手上的黑红之气也几乎都褪干净了。宁舒小声道:“姨母……霓……不小心飞走了。”
白夫人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韩旷,冷笑道:“败家子。”
宁舒吃了一记狠骂,神色反倒自在了些,关切道:“那您身上的傀儡蛊……”
白夫人理了理袖口:“不碍事,有虹在我身上。”她看了一眼韩旷,淡淡道:“你的蛊解了,帮我杀人那事,自然也就算了。我这就要走了,但那三个人不能留在这里。你毁我两只要紧的蛊虫,作为补偿,就替我把他们处理了吧。”
韩旷眉头一皱,宁舒却轻轻摇了摇头:“姨母的意思是,怎么对他们,你自己拿主意。”
韩旷这才反应过来。见白夫人似乎对宁舒有话要说,于是主动走远,去看那几个伤者了。
白夫人脱下道士的外袍,顺风一丢,那衣裳就飘悠悠地被吹走了:“你要问什么,一并问了吧。”
宁舒踌躇片刻,终于开口:“您既然一早就决定自己要杀他,为什么还要我……”
白夫人用手指轻轻梳着自己的头发:“自然是以防万一。你能伤他一分,我杀他便容易一分。”
宁舒伤心道:“哪怕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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