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能做的不多,唯有安抚卫青蛾,并和魏悦通气,行事愈发谨慎,尽量不给他人抓小辫子的机会。
朝中流言刚起时,赵嘉一度绷紧神经。
魏悦反倒松口气,告诉赵嘉,该来的总是会来。这个时候出现苗头,总好过蛰伏多时再兴事端。
“做得太急,不够周详,自会落入下乘。”
“阿多放心,天子必有决断。”
事情的发展正如魏悦所料,流言出现没多久,尚未来得及沸腾,就被天子亲手泼了冷水。
因牵扯到椒房殿,赵嘉有预感,事情怕和王太后脱不开关系。
让他没想到的是,武帝会如此果决,半点不给长乐宫留颜面,下手干脆利落,将宫内和宫外刚结成的网撕得粉碎。
太乐被下狱,交廷尉中尉共审。
涉案官员陆续被拿,多达二十三人。罪名不一,但无一例外,同太乐关系匪浅,或为同族,或为姻亲,或为挚友。
中尉宁成负责抓捕,廷尉张汤参与共审。
两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在他们的手段下,凡被下狱的朝官,坚持不到半日就陆续招供。罪证确凿,供词呈于宫内,三人获罪斩首,余者尽发边充役。
案件审理之快,出乎多数人预料。
仔细想想又不难理解,事情内因复杂,牵涉到宫内,并波及到有功之臣,不想闹得人心摇摆,使流言更甚,自然是越快解决越好。
赵嘉身为当事人,处于漩涡中心,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廷尉和中尉的奏疏之上。
宁成和张汤达成默契,目标一致,将赵嘉摘得干干净净。不只是审讯过程,直到案件审结,定下罪名,始终和赵嘉牵不上半分关系。
有犯官想要攀咬,也会被几巴掌扇回去,根本不录入供词。
这样的待遇,连窦婴都有些羡慕。李当户和曹时对赵嘉打趣,请教他如何能得这般照顾。
赵嘉撑着额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先有郅都,后有宁成,如今又要加上张汤,能得三位酷吏界大佬这般青睐,他能说什么?越描越黑,不如闭口不言。
赵嘉走神时,朝会已过大半。
主爵都尉汲黯出班,奏请募民十万徙朔方。刘彻准奏,并当殿颁发旨意:“凡所募之民,丁男丁女授田五十亩,三户给一耕牛,并发犁具。”
博士展开竹简,记录天子旨意,朝会后就将誊抄,由飞骑送至各郡。
汲黯归班之后,刘彻命宦者宣旨,准云中郡太守魏尚辞官,依文帝和景帝朝旧例,恩荣加爵,并赐土地、车驾、黄金和绢帛。
换做刚登基时,刘彻顾念老臣,也不会大方到这般地步。
现如今,百越、漠南和漠北尽归大汉版图,西域也提上日程。加上大军西征带回的战利品,以及早晚入手的金矿,年轻的天子财大气粗,底气十足,赏赐有功之臣必为大手笔。
魏尚不在京城,魏俭代父谢恩。
“谢陛下隆恩!”
云中郡地处冲要,魏尚卸任,郡内不可无守。
为保边郡安稳,刘彻当殿下旨,以骑兵校尉魏悦为云中郡太守,五日后出京赴任。
魏悦出班领旨谢恩,赵嘉刚道“果然如此”,忽然又听到自己的名字,当即起身出列,恭听旨意。
“步兵校尉赵嘉,智谋远略,忠勇刚毅,南征百越,北击匈奴,社稷之臣……”
听到这里,赵嘉心头微动,联系之前魏悦接到的圣旨,下意识挑眉,应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不会”两字刚刚闪过脑海,现实就抡起大锤,猛然砸下,将之击得粉碎。
“升朔方郡太守。”
旨意宣读完毕,赵嘉有两秒没反应过来,殿中也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对于这道任命,多数人都没料到。
魏悦升任云中守,不算太过出奇。在魏尚递上告老奏疏时,群臣就有几分猜测。但赵嘉为朔方太守,连窦婴和直不疑都吃了一惊。
原因很简单,圣旨颁发之前,刘彻没有同任何人商量,更没透出丁点口风。
赵嘉的确立有大功,连年南征北讨,更一路西进,追袭匈奴残部,可谓是战功彪炳。且为亲军校尉出身,简在帝心,得到重用并不为过。
但是,不到而立之年便为一郡太守,为天子镇守一方,是否真能胜任?
最重要的是,朔方郡刚置不久,周围有大量胡部游牧,且连通西域商道,地理位置至关重要。老成如李广郅都,都未必敢言定能胜任,赵嘉连县令都不曾做过,缺乏治理一方的经验,当真能不负天子信任?
不提群臣如何想,赵嘉接旨时,整个人都有些懵,耳鼓嗡嗡作响,心跳犹如擂鼓。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手捧圣旨,赵嘉声音不自觉发紧。
这样的感觉,远甚于封侯之时。
毕竟封侯一事早就被透过口风,心中已有准备。升任朔方太守,成为边疆大吏,委实不在赵嘉的计划中,甚至想都未曾想过。
谢恩归班之后,赵嘉心仍跳得飞快,脚下像踩着云朵,一直落不到实处,很不踏实。
哪怕是对阵匈奴,陷入苦战,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目光下意识逡巡,不期然对上魏悦,浸入那双漆黑的眸子,赵嘉才渐渐找回冷静,情绪开始变得平稳。
无论如何,既然接下圣旨,事情成为定局,就要肩负起职责。
未战言败是兵家大忌。
尚未做就担忧做不到,同样不符合他的性情。
事情无可更改,无妨拼上一把,看看他这个没有为政经验的太守,究竟能不能牧守一方,慑服诸邻,建功立业,垂裕后昆!
第两百八十八章
元朔二年,十月, 赵嘉升任朔方郡太守, 即将奉皇命北上赴任。
因朔方郡设立不久, 此前营造的城池,在同匈奴大战中遭到损毁, 赵嘉出发之前,特召集百名工匠,并请下圣旨, 允他赴任之后, 征调当地青壮及牧民修筑城墙要塞。
郡下辖地甚广, 又将徙民屯边,赵嘉职责甚重, 实在忙不过来, 韩嫣主动请命, 出任朔方郡都尉, 随赵嘉一同北上。
两人卸任校尉,之前麾下两万将兵, 除调拨的六千步骑, 余者俱留长安, 归入曹时和李当户营中。待新选校尉就任, 亲军会再分五营, 拱卫天子京师。
从九月到十月,魏尚连递奏请,言精力体力每况愈下, 实不堪郡内军政。魏悦比赵嘉早一步出发,日夜兼程赶往云中。
魏悦出发当日,赵嘉、韩嫣、李当户和曹时出城相送。
几人在城郊话别,以茶汤代酒。
手托杯盏,李当户和曹时同时皱眉,赵嘉和韩嫣对视一眼,其后抬头看天。
上月鲁王、长沙王连传噩耗,震动朝野。
这两位都是刘彻的亲兄弟,长沙王更在南征时出钱出力,立下大功。其后深体圣意,自己出人出钱,在南越开辟柘田,准备大展拳脚。突然间薨逝,实令人措手不及。
鲁王去后,王太子刘光继位。
其年岁尚轻,又不爱读书,整日沉迷乐舞车马,国事一概交给国相,已有昏聩之相。其余王子年岁更小,有的还在襁褓,借朝廷推恩,各得一县或数县地,却无能进行治理。
事情闻于长安,经主父偃奏请,既无能治理,当仅留税收,县内诸事俱交官寺。
论理,此言本该招致反对,偏有鲁王妃出面,使事情的推行异常顺利。
究其原因,并非鲁王妃多么深明大义,坚持和朝廷站在一边,而是鲁王沉迷音乐,宠爱妾和舞姬,爱屋及乌,比起王太子,更喜欢小儿子。
数年下来,鲁王妃受够窝囊气。好不容易熬到鲁王薨,自己儿子嗣位,却要遵照推恩令,分给庶子食邑,怎不令她郁气在胸,怒意难平。
主父偃的奏请,本意是进一步削弱诸侯王及宗室势力,却暗合鲁王妃心意。
于是乎,哪怕存在反对声音,鲁王妃仍力排众议,坚奉圣命。
亲娘已经点头,年少又无心国事的王太子自然不会反对。就这样,原本宠爱在身,几乎能同王妃分庭抗礼的几名妾室,陆续被送出王府,前往亲子封邑。
有朝廷旨意,又有鲁王府在侧,即使王子成年,除每年税收,也无能插手县内诸事。
不过事无绝对。
随着汉帝国对外征伐,疆域不断扩张,若宗室子弟足够争气,才学武力不亚他人,未必不能以战功再封诸侯,功劳足够大,封王亦非虚话。
反过来说,没有这份能耐,最好莫要蹦高,心甘情愿做个吉祥物,安于现状才是本分。
相比沉迷酒色,身体早就垮掉的鲁王,长沙王之事略微复杂。
刘彻不信向来健壮的王兄会突然薨逝,特命当地官员及绣衣使者详查。最终查出,是有越人首领进献美人,和怨恨刘发的国官联手下毒,当即雷霆震怒。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因刘发之死,刘彻下旨国官斩首,夷三族。诛越人首领,该部男子皆杀,余者尽罚为奴。
案件了结之后,刘发长子刘庸嗣位。余子及翁主各得封邑。因刘发在南越有大量柘田,长女和次女主动上禀,愿将封邑让与兄弟,自请往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