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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 (来自远方)


  消息传出,有临近村寨的人不打招呼,擅自截断水渠,引入自家田中。
  此举自然引起众人愤怒,村中的青壮实在气不过,直接将水渠挖断,反引来对方冲到畜场,准备倒打一耙。
  “为何我等不能取水?”带头叫嚣的是个二十许的青年,原本是县中无赖,被三老抓回去教育,敢不听就一顿棍棒,只能老实在家中耕田。
  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老实没几天,知晓畜场挖掘水井水渠,不想跑远路去河边取水,村中的水井又只有一口,自然就打起了歪主意。而村人心生贪念,仗着族中有子弟战时得功,竟真的被他鼓动。
  “赵县尉新官上任,若是传出跋扈乡里,欺压百姓的名声,嘿!”仗着人多,青年语带威胁,根本无所顾忌。
  说话间,一双贼溜溜的三角眼瞄向人群后的卫绢,黏上就不舍得移开,差点当场流口水。卫绢当即沉下俏脸,公孙敖怒发冲冠,就要冲上去给青年一顿老拳。虽然被卫绢亲手拉住,仍死死盯着青年,恨不得当场挖出那双贼眼。
  青年浑似滚到肉,同行的村人也明摆着不讲理,畜场里的青壮和佣耕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冲上去用拳头说话。
  等打到差不多,三老和力田方才出面,并由啬夫做保,请鹿老为该村寻找水眼。
  “如请人挖井,需计日付出钱粮。如只寻水眼,亦要出粟两斗。”
  对于这个结果,青年自然不满意,奈何刚被围殴一顿,且有三老和力田出声,兼啬夫亲自做保,终究不敢继续再闹。
  “赵县尉与人为善,汝等也该心中有数。”三老沉声道,“今日事情过去,再有人生出歹心,休怪我等不讲情面!”
  闹事的村人面上讪讪,思及赵嘉的身份,同样有些后怕,不敢久留,干笑几声转身离开。
  看着走在村人中的青年,公孙敖攥紧拳头,后悔刚才没多出几拳。
  卫绢勾起红唇,微微一笑。她记得那座村寨离郡内的养马场不远,她后日要去马场送粟麦和肉酱,凑巧的话,说不定能够遇到。
  抚过发上的银钗,少女嘴角带笑,双眸却异常冰冷。在公孙敖看过来时,冰冷逐渐融化,笑意融入眼底,瞬间变得温暖。
  畜场发生的事,赵嘉是事后方才知晓。类似的事经历得多了,他实在顾不上生气,叮嘱熊伯和虎伯照看田亩畜场,自己一头扎入官寺,翻阅往年资料,着手制定更卒的操练计划。
  匈奴暂时退回北边,不代表会一直老实。不需要多久,他们就会卷土重来。这些更卒陆陆续续都会走上战场,于他们而言,一场系统性的训练可谓至关重要。


第一百零九章
  整个五月,云中郡滴雨未落。
  烈阳炙烤之下, 溪流接连断绝, 河流水位下降, 动物大批聚集到水边,争抢剩下的水源。云中之地又出现旱灾的征兆。
  就在众人惴惴不安, 彻夜难眠时,天空中忽然乌云密布,闪电爬过云层, 雷声轰鸣, 一场甘霖从天而降。
  电闪雷鸣中, 天像破开巨大的口子,雨水犹如瀑布, 自半空倾泻而下。干涸的小溪重新开始流淌, 蜿蜒的小河穿过草场, 烈日炙烤的大地也在这一刻变得葱绿, 现出勃勃生机。
  黄羊站在雨中,多数一动不动。
  小兽蹲伏在草丛里, 享受雨来时的清爽。
  畜场内, 青壮和佣耕走出木屋, 扯掉上衣, 袒露健壮的胸膛, 任由雨水冲刷而过,口中大呼着痛快。
  赵信和赵破奴带头冲进雨里,卫青和阿稚几个跟着往外冲, 不想被少年们抓住。疑惑地回过头,对上赵破奴和公孙敖的笑脸,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哪里跑!”赵破奴嘴角上翘,双眼笑得弯起。公孙敖搓着大手,满脸的“不怀好意”。
  孩童们迅速散开,奈何腿不够长,一个接一个被抓回来,转眼就被扒去衣服,仅留一条犊鼻裈。
  见到这一幕,雨中的青壮哈哈大笑。
  赵破奴和公孙敖洋洋得意,赵信双手举起无奈认命的卫青,掂掂重量,笑道:“阿青壮实不少。”
  说话间,公孙敖从孙媪处取来新制的胰子,和赵信一起动手,将孩童们逐个拉过来,洗掉发间的油腻和身上的泥垢。
  “反抗”无效,孩童们满脸悲愤,也只能放弃挣扎。不是他们不喜欢洗澡,实在是赵信几个手劲太重。
  奈何公孙敖是个醋缸,见过卫绢给孩童们搓背,主动要求接过这项重任。赵破奴和赵信看热闹不算,竟也一起添乱。
  待到头发和背部洗干净,孩童们立即躲开赵信几个,坚决要求自己动手。少年们也没再坚持,除掉上衣,拿起胰子搓在身上,口中高呼着痛快。
  自从畜场开始养猪,赵嘉就生出做胰子的念头。
  有了猪胰脏、脂肪和草木灰,再有巧手的工匠,做出成品并不困难。当然,比起后世使用的肥皂和香皂,匠人初制的成品还是差了一些。不过经验在于积累,做得多了,必然能够加以改进。
  有了胰子,洗衣洗澡都变得更加方便。
  魏悦之前来畜场,看到新成的胰子,从赵嘉手里拿走三块,还带走了一名能制胰子的匠人。后续如何,赵嘉没有仔细打听,只听说太守府又贴出告示,号召边民捕猎野猪。
  大雨足足下了半个多时辰,等到乌云散去,天边挂起一道彩虹,流淌过草场的溪流恍如银带。草叶上挂着雨珠,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炫目的彩光。
  雨停不久,青壮和佣耕就带上农具下田。少年和孩童们背起藤筐,拉着拖车,外出收割青草,采摘野果。
  妇人们将木盆抬到井边,一边处理兽皮和野禽,一边闲话今岁更役。
  “郎君日前说,今岁的更卒有五百之数。”一名用布帕包头,鼻梁高挺,身形健壮的妇人手持木棍,一边搅动木盆里的兽皮,一边开口说道。
  “五百?”一同处理兽皮的妇人惊讶道,“为何这般多?”
  “不多,郡边要筑要塞,郡兵也要补足。”孙媪提起一只羽毛斑斓的雉鸡,双手一扭,原本还挣扎得厉害的雉鸡瞬间断气,“非是郡中青壮不足,人会更多。”
  更役是力役的一种,应役的男子统称为更卒。服役期限为一月,从傅籍开始,基本是一年一更。不能服役或是不愿服役,可以出钱雇佣他人代为应役,称为“践更”。这种行为是朝廷允许,并不被视为逃役。
  践更至少需要两千钱,对普通家庭是个不小的负担。在边郡之地,践更的情况并不多。如赵嘉一般,出钱为老仆践更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最重要的是,更卒除了服劳役,还会进行军事训练。边郡战事频繁,对刚傅籍的青壮来说,这是从军的起步点,也是难得的锻炼机会。
  早在三月时,郡内就发下告示,飞骑驰往各县,传达训练更卒一事。
  如果赵嘉没有上任,沙陵县丞又得肩负数职,政务军事一把抓,必然会累出个好歹。如今官寺有了县尉,练兵之事自然要移交。
  为让赵嘉能顺利上手,县丞特地调拨两名经验老道的文吏,帮他整理往年的简牍簿册,汇总训练之法。
  因应役的更卒达到五百人,现有的营房稍显逼仄,县丞笔一挥,直接从官寺派出人手,临时建起来两排新屋。
  有赵嘉提供的水泥,加上木料和砖石都是现成的,屋舍搭建的速度极快。
  武库中的车板都被拉过来,经过一番修补,铺成直抵两侧墙壁的长铺,上面再铺一层草席,就能安顿即将抵达的更卒。
  夏季蚊虫滋生,尤其是蚊子,叮咬在人身上,眨眼就能鼓起一个大包,不抓就痒得受不了,抓了就会出现血痕,片刻后又变得更痒。
  畜场内有医匠晒干的草药,还有调配的药膏,足够应付猖獗的蚊虫。军营则不然,更卒操练的校场后有一处水塘,虽然连通溪流,是一处活水,还是生出大量蚊虫。
  雨过之后,赵嘉在军营中走过一圈,手背就被咬了两口。
  清理营房的小吏和健仆更不用提。因天热汗流浃背,干活时,衣服黏在身上难受,不得不脱下来。没了衣服遮挡,蚊虫立刻会扑上来。肩背和手臂鼓起一个个肿包,遍布手指抓过的红痕。汗水浸入伤痕,火辣辣地疼。
  这还是白天,换到夜间,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想到更卒要在这样的环境下操练歇息,赵嘉不禁皱眉。想要填埋水塘,却发现塘底极深,又被文吏提醒,言军营附近没有水井,这处水源十分重要。早年是为保证更卒用水,才将校场建于此处。
  “这处水塘本不大,是在先帝时,由当时的县尉下令拓宽挖深。”
  赵嘉啪地一声拍在胳膊上,摊开手指,掌心是一只喝饱血的蚊子。
  当时的县尉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
  难不成那批更卒天生抗蚊?
  文吏咧咧嘴,解释道:“更役年发,一更一月。依旧例,四月、七月、十月皆可。”
  赵嘉动作顿住,瞬间恍然。
  难怪了!
  想必那批更卒是在十月应役,按照夏历,当时已是初冬,蚊虫早就销声匿迹,哪里会有类似现下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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