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其琛择了走廊尽头的一间雅致小屋,吩咐景行将他的行李挪进去。为了方便,陆鸣便在江其琛隔壁那间屋子落了脚。就景行神经大条,看上了对面的主屋,说是要享受一下主人的待遇,屁颠颠的搬了进去。
陆鸣将江其琛推进屋里,又吩咐厨房煮了点面条给江其琛送去,再听江其琛交代几句,便回了自己屋子。
另一边,装扮成老者的谢子非刚一离开江其琛的视线,便从马上一跃而起,几步便飞到了在离辛家一街远的裴天啸落脚地。
“如何?”听到动静,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此人正是裴天啸。
“裴老爷叫我做什么不好,偏偏是打扮成个老头子去试探个瘸子。”谢子非说着,突然动了动手脚,只听他身上几处关节“咔咔”作响,没两下就伸展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长。他一手扯下黏在脸上的面皮,露出少年那稍显稚嫩的面容,嘴里嘟囔着:“闷死我了。裴老爷你可不用担心了,那江其琛就是个半瘫的废人,身上一点武功也没有。”
“当真?你没试错吧。”裴天啸挑起一边的粗眉,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仍旧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真,比真金还真。那个江其琛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他身边有个侍从吧,感觉怪怪的。”
裴天啸闻言眉头一紧:“哦?是什么样的人?”
“一男的,模样倒是周正,武功应该不弱。”谢子非回忆起江其琛身边的人来:“我听江其琛喊他什么?鸣儿?”
裴天啸听见“鸣儿”松了一口气,轻笑道:“那是陆鸣,无妨,此人不足为惧。”
谢子非不以为然的咂咂嘴,他虽然才二十岁,可阅人无数。十五岁便孤身一人闯天涯,十七岁大闹北域,便是放眼天下也找不到几个能打的对手。
直觉告诉他,那个陆鸣不简单。但他也不和裴天啸争辩,他帮裴天啸做事不过是各取所需。他自然是知道裴天啸是个什么人物,且不说最近的辛家惨案,便是十几年前江、霍两家的祸事也定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只从裴天啸身上拿到他想要的,其他的,他才没那么多心气儿去管。
第二天,裴天啸便带着又化身成老者的谢子非去了江其琛落脚的地方。
陆鸣推着坐在四轮车上的江其琛,一早便在门前候着。甫一见到遥遥两匹骏马,江其琛的脸上便挂上了礼貌性的微笑。
待裴天啸与谢子非驾马在江其琛面前停下,便听见那人对身后的两个守卫说道:“替裴叔叔将马儿拴好。”
“哈哈哈,贤侄怎的亲自出门来迎了?”裴天啸将马绳塞到谢子非手上,率先跳下来朗声道:“仓促之间,只找到了这一间小宅,还望贤侄莫要责怪。”
说着,裴天啸伸出手,状似亲昵的去握江其琛放在腿上的双手。双手交握的一瞬间,裴天啸只觉得眼下之人脉搏极其羸弱,周身筋脉枯死大半,竟是半分内力也没有。
江其琛连忙伸手去迎: “裴叔叔说的哪里话,此处正和其琛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我素来喜欢幽静。”说着抚慰般的在裴天啸手背上轻拍两下:“多年未见,您还是和从前一般硬朗。裴叔叔还是像旧时一样,唤我其琛吧。”
裴天啸点了点头,抽出一只手捏了捏江其琛的肩膀,又神色晦暗的看了看他的脸色,若有所思的将目光移到他的腿上,关切道:“其琛呐,这经年不见,你身子可好?我见是又瘦了许多。”
江其琛闻言安慰道:“左不过是陈年旧疾罢了,对其琛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劳裴叔叔挂心了。”
裴天啸一手抚着胡子,一手怜爱的摸着江其琛的后脑:“你是个好孩子,前些年我结识了一个懂医术的江湖朋友,虽比不过药王谷,却也有几分本事。待此事一了,定叫他好好给你瞧瞧。”
江其琛淡淡一笑:“如此,便多谢裴叔叔了。裴叔叔我们还是别在门口傻站着了,进屋里说话。”
裴天啸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哎,对对对。还有正事要说,走,我们进去说。”说着便抬腿要往里走,眼睛一瞥便看到了方才一直没吭声,此刻正推着江其琛四轮车的陆鸣,那一瞧倒是把他吓了一跳:“这是?”
江其琛脸上笑意更深,有些无奈的说道:“鸣儿,看你怕是长歪了,裴叔叔都认不出你了。”
陆鸣配合的微微咧了嘴角,冲裴天啸施了一礼:“裴伯伯,我是陆鸣。”
“呵呵,是陆鸣啊。几年不见,我倒认不出了。”裴天啸方才还在惊跳的心顿时一松,连忙笑道:“我上一回见你,还是个跟在其琛屁股后面的小娃娃。如今是越发俊朗了。”
“裴伯伯说笑了,快里面请。”陆鸣不善言辞,逢场作戏更是不会,方才勾勾嘴角已是最大程度了。
这边,裴天啸刚在内厅坐下,景行便给他端了一杯茶。裴天啸伸手接过,看了一眼景行,便指着他大笑道:“哈哈哈,这个我认得出,这是景行。”
景行同样对裴天啸施了一礼,难得恭敬的正色道:“裴家主。”
“不必多礼。”裴天啸挥挥手,景行便站到江其琛身边去了,只听他接着说:“唉,我是瞅着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长大成人了,只剩我们这些老家伙了……”说到此处,他忽然一顿,神情落寞的禁了声。
江其琛见状出言宽慰道:“家父生前同裴叔叔交好,若是见着裴叔叔如此哀愁,怕是也要痛心的。”
裴天啸重重的叹了口气,连声音都染上几分嘶哑:“是啊,想当年我们四个多要好啊。可如今,竟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其琛呐,我这个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江其琛示意陆鸣将他推到裴天啸身边,然后他伸手附在裴天啸的手背上,温声道:“裴叔叔,你还有其琛呐,只要您不嫌其琛腿脚不便是个累赘。”
“说的哪里话!”裴天啸方才还落寞的脸上突然有了怒意,他反手把住江其琛一只手腕,厉色道:“究竟是谁害的致远,我一定会将他揪出来!还有流之和连秋……我不能叫他们死不瞑目。”
听到江连秋的名字,江其琛不禁有些黯然,他不动声色的将手从裴天啸手中抽出。由着陆鸣将他推到旁边,半晌才听他说:“裴叔叔,辛叔叔的事有眉目吗?”
裴天啸郑重的点了点头,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正色道:“当今江湖,能一夜之间将致远一家一百余口一剑封喉的,怕是只有那个行踪莫测的‘影子’了。”
“影子?”江其琛一脸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我听闻这个组织,素来不过问江湖之事,为何要……”
“再怎样不愿插手江湖事,但只要身处江湖之中,又怎躲得过‘权力’二字?”裴天啸言辞犀利,似乎辛家被影子灭门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您的意思是,他们为了请命符?那十二年前霍叔叔的案子呢?据我所知,‘影子’现身也不过是最近五年的事,难道他们已经蛰伏了这么多年?”江其琛自顾自的说着,像是对裴天啸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裴天啸闻言沉思了片刻,接着说:“十二年前之事暂无定论,但此番辛家遭劫必和‘影子’脱不了干系。他们妄图得到请命符,他们要的是请命符里的大乘……”
裴天啸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江其琛打断:“裴叔叔,此事不便外说,小心隔墙有耳。”
裴天啸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面上沉静了许多:“此番出事,江湖各派齐聚于此。既有名门正派,也不乏些许邪魔外教。他们约定三日后在东陈祖坛召开江湖大会。”
“江湖大会?”江其琛面露不解的望向裴天啸。
裴天啸解释道:“似是要集结人马,追击‘影子’。”
江其琛道:“裴叔叔,其琛平时只管管自家盐庄,对江湖之事也是知之甚少。既然这件事兹事体大又牵连甚广,其琛自己做不了主的地方,还要劳烦裴叔叔多多照拂。”
裴天啸本就不惧江其琛,他素来自信,而江其琛年纪轻不说又是个残废。他之所以肯来此见他,为的不过还是江家那块请命符。如今不用动刀动枪,江其琛自愿唯他马首是瞻,自是少费许多功夫。
裴天啸心下一阵满意,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与你爹多年挚友,他仙去多年,只留下你一人,我替他照顾你,那是应该的。”说着他站起身,讳莫如深的瞥了一眼江其琛身边的陆鸣,开口道:“其琛呐,三日后的武林大会,你作为世家家主理应前往。若是各方都要出力……”
江其琛会意一笑,他顺从的说道:“裴叔叔,其琛不便于行,恐怕难以出力。但是,我身边若是有您用的着的人,您无需顾及,直接差遣便是。”
“如此甚好。”裴天啸退后几步:“致远那边还有后事待我料理,今日便先回去了。”
江其琛闻言挥手将景行招来,对裴天啸说:“裴叔叔事务缠身,其琛也不久留您。其琛腿脚不便,便让景行替我送送您。”
“裴家主,请。”景行手心朝上,恭敬的将裴天啸送出了门。
江其琛目送着裴天啸离开,他耳目过人,直到听到外面一阵马蹄飞驰的声音,才从四轮车上站起来。他摇着手中的折扇微一用力,周身的筋脉瞬间复活一般窜动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