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妙又漂亮的一副场景。
山林间洞里的大大小小的虫子都钻了出来,长相各不相同。
有的头上张角,有的身负双翅,有的尾部有亮光,有的足下流液痕,青草茂密,而花木稀疏。
谷底被虫子占据,星辉斑斓里,它们的出现,似乎唤醒了春日夜间的活力。
步惊澜看了,淡淡道了句,“惊蛰?”
惊蛰。
蛰虫惊而走出。
说罢自己便先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是惊蛰呢。
徐禾却信了,他对二十四节气没什么了解,大概记得惊蛰似乎是春日里的,好像也没错诶。他哦了一声:“原来是惊蛰啊。”
步惊澜藏在袖中的手微收。
徐禾的一言一字一举一动连同这一夜的月色星光风声虫声,给他的感觉都是很微妙的。
最初流于表象的印象,是从太后口中所闻的,愚笨蠢顿。唯一值得注意的,也只是那张神似长公主的脸。
而到现在,他却看不清,这个表弟,是真傻,还是大智若愚了。
徐禾把那个他觉得很奇怪的虫子揪了出来。他提着昆虫的长须,转过头,举高道,“你看它的屁股,会发光耶!”
步惊澜微愣扫了一眼,伸出手,指向地上,道:“那有一个,和这个长得一样。”
徐禾认真去对比,看看自己手里的,又看看地上,“真的,一模一样,但是它屁股怎么不亮。”
步惊澜站得散漫,道,“嗯,你摸摸它的尾部。”
虽然很不理解,但步惊澜连惊蛰都能说的出,应该也不会骗他。徐禾乖巧地去摸了,然后一手的黄色的污渍,亮晶晶的在手上。
他心里有点不妙的想法。
于是凑近鼻子闻了闻。
一股恶臭。
徐禾,“……”
???
!!!
所以、会发光的、是它的、屎???!!!
步惊澜在旁边笑吟吟,“如何?”
“……”操!
徐禾面不改色的把手用旁边的草擦干净,故作镇静,“还好。”
步惊澜低声笑了起来。
他笑着,看着男孩微窘迫的脸,皮肤白洁,月色下仿佛还有淡淡的光晕。
……那种微妙的感觉淡去。
化为心里微带冷意的评价。
或许,是真的蠢吧。
夜间纵行山谷间的风呼啸。
徐禾经历虫屎事件后,不是很想说话,跟在步惊澜后面走着。
夜中天时分,月亮挂在了半山头。两边都是山峰,那一轮昏黄的月显得浑圆而硕大。
步惊澜突然止住了步伐。
徐禾闷头走,差点撞上他的背。
好在他及时刹车,才让他的鼻子躲过一劫。
在寂静的深夜里,人的思绪总是能够被勾得很长。月掩山头,泛黄的光洒在萋萋草木上,每一寸都格外荒凉。
步惊澜仰头,月光流过他玉般的侧脸,语气听不出情绪:“这月亮,我在燕北经常能看到。”
徐禾还在纳闷他怎么突然停下来,结果原来是触景伤情,思乡了???
……可他不会安慰人啊。
于是徐禾只能,“……哦,还挺好看的。”
步惊澜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蠢得也算可爱。
他淡淡道,“是挺好看的。”
只是好看的,却不只是这轮月亮。
好看的还有女子指甲鲜红的丹蔻,折碎一朵牡丹如砍下一人头颅般狠辣。
好看的还有她明月下飞扬的裙裾,隔着水袖望过来含情脉脉的一眼。
这是淬了毒的罂粟。
一个沾满鲜血,阴郁恶毒的女人。
这个女人装得可怜无害,在一个雨夜里,跪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道,“惊澜,我要被送去长乐了,我好怕,我只有一个人,我好怕,我会不会死在长乐的宫里。”
她哭得很动人。
他站立灯下,目光从她微红的眼角,到颤抖的身躯。
尽管知道她是装的。
尽管知道这个机会是她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出卖肉体上了好几个男人的床才得来的。
但他还是选择原谅她。
并安慰她。
“没事的,玉姐姐。”
她的眼神根本藏不住心机和贪婪,十指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用快痉挛的力度,红唇贝齿,像蛇吐出的信子,“你会帮我的,对吗,你会帮我的,是不是,惊澜?”
他朝她微笑,一字一句,温柔道:“对的,玉姐姐。”
还记得,那个雨夜,电闪雷鸣。
时值春夏之交,一声雷鸣惊动了洞里的小虫子。万物,在那个闷湿的、黏腻的夜晚,断断续续,密密麻麻地爬了出来。
……惊蛰。
步惊澜突然望了天一眼。
月光皎洁。
这一年的惊蛰,跟那一年不一样。
……一切清新、盎然、又富有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怕你们乱想,先说一下,步惊澜不喜欢苏佩玉,但情感很不一样。╮(╯▽╰)╭
第29章 春日宴
最后,徐禾还捡了只虫子回去,放在一个纸做的笼子里。
昆虫的翅膀是透明的,扑打在空中,仿佛有星辉疏疏落下,流光溢彩。
在这个误打误撞遇见的,惊蛰的夜晚,他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这只虫子了。
“苏佩玉到底是去见谁啊。”
徐禾用棍子逗弄着虫子,坐在桌前,撑着下巴,自言自语。
只能确定是个中年男人,但到底是谁,他还没看清就被步惊澜拽下山坡了。至于是不是偷情,那就更不清楚。不过在古代,一个女人半夜幽会一个男人,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事。
徐禾没有八卦的欲望,长公主也教过他很多次,不能在背后嚼人舌根。
想了很久,徐禾决定,他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等有机会,再把这事跟长公主说一下。
四月份国书院的小测来临前,殿试的结果先出了。
新科状元,果不其然,是早就盛名一时的季行之。
琼林设宴,文人荟萃,这股喜气也造福了国书院的学子。
太傅们专门在书院外的园林内办了个诗词会,让他们自己折腾,也算放了个小假。
众人铺席,摆着瓜果糕点,沿假山错落里的一条小溪边缘坐下。效仿着古人,玩一把流觞曲水。
酒杯置谁家,那人便要依据上个人提出的关键字,赋诗一首。若是做不出,当自罚三杯。
徐禾是迫不得已参加的,他找了个角落,最不起眼的地方。
盘着腿,拿着笔和纸继续完善他的车——他把它称为,“陆地上的泰坦尼克”。
极尽奢华,厕所、棋牌室、茶厅、换装间、洗漱台。把自己代入它的主人,凡能想到的先全部画上,一张小小的纸被分割得很开,画的密密麻麻。
没有什么要在继续补充的后,徐禾咬着笔,借着阳光,认真端详他创造出来的这辆世纪豪华大车。
最后,生无可恋叹口气。
这车要是真造出来,他也算死而无憾了。
只是注定不可能。
光是驱动车的能源问题就要想半天,毕竟这么庞大的东西,人力马力都不可能。
而用电力驱动的工程实在太大。
蒸汽朋克或许可以考虑一下,但他现在太小了,长公主不会同意他搞这些东西的。
“太痛苦了……”徐禾把脸塞进图纸里,闷闷地发出声。
太痛苦了,辛辛苦苦设计了那么久——却、做、不、出、来!太痛苦了!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埋头在纸里,突然被旁边的人推他一把。
“快快快,徐禾,到你了!”
徐禾把纸放下,露出一张迷茫的脸,然后在右边那个陌生男孩的催促下。
低头,发现酒樽居然停在了他面前。
这么衰?!!
他张嘴,咬着的笔都掉到了地上。
清溪波光粼粼,从树的叶缝里落下的光斑,一闪一闪在假山的倒影。四足金樽上,还用绳系着一个小纸卷。
他打开纸卷,纸卷最上方是上一人急兴默下的诗。
最下方,留下的关键字,春日。
前方有人取笑,“你就别浪费时间了,喝酒吧。”
你叫我喝酒我就喝酒。
徐禾心情不好,冷笑了一下,撕下一页纸,捡起草地上的笔,“我要是写出来了,你喝十杯如何?”
那人语噎,不想跟徐禾赌,又看不惯他这样子,嚷道,“你话那么多干嘛,能写就快写啊。”
徐禾翻了个白眼,快速在脑中搜索春日的关键词,第一首出现的便是朱熹的胜日寻芳泗水滨,不过这个实在太有名,他不是很敢抄,一不小心火了,他被冠上神童之名,找谁哭去。
接着,徐禾看到了下一首,春日宴,呃,他上辈子没听过,就它了。
于是徐禾就抄了这一首。
在纸上,又出于怨恨,留下一个关键词,车。
众人起哄,“你写了倒是念出来啊。”
徐禾扯道,“念出来怕打击到你们。”
众人齐嘘,“不害躁。”
树上鸟雀啁啾暖风徐徐,而溪水清寒酒樽重新置入水中,东漂西流,最后卡在一处岩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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