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眼冒泪花,以为泽叶要翻脸收拾他。谁知,泽叶摊开他的手心,宠溺无度地摸了摸,又吹了吹,心疼道:“你看,手都红了。喜欢打我,明天再给你打好不好?”
说完,他笑着松开穆清的手。
穆清瞄了泽叶两眼,一骨碌跑下床,奔向敞开的房门。
泽叶追上去,把他抓回来摁住,装作很凶地问:“你往哪里跑,嗯?”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泽叶措手不及。
穆清泪如泉涌,哭得莫名其妙!
“永清……”
心脏像被针扎一般,密密地疼痛起来,泽叶蓦然意识到了什么。
忘尘,绝不是丧失记忆那么简单。
它还损人心智!
穆清……傻了。
遭瘟的余半仙!
泽叶暗恼。
“不哭,不哭了永清……”
泽叶放低嗓音,柔柔地道,“我给你吃糖葫芦。”
留穆清在床上掉眼泪,泽叶离开几步,将桌上搁着的糖葫芦拿了过来,“给,你最爱吃的。”
穆清吸吸鼻子,用手背揩了揩眼睛,盯着糖葫芦不敢伸手去拿。
泽叶把糖葫芦往前伸了伸,“别怕,来。”
穆清小心地接过糖葫芦,用双手捧住,放到嘴边,伸出舌尖舔了舔,尝出是甜的。
总算不哭了。泽叶长舒一口气,轻轻坐到他身旁,看着他吃。
“啵——”
泽叶:“!”
穆清亲了他!
泽叶难以置信,愕然地摸摸自己的脸。是真的!
沾了糖的唇印,黏乎乎的。泽叶感慨,一串糖葫芦换来的吻,当真是划算啊。
穆清吃完一颗糖葫芦便停了下来,抿抿唇,目光四寻,想找个地方把糖葫芦放好。
“你不喜欢吃这个?”泽叶问他。
穆清垂眸看着手中的糖葫芦,眨眼,摇了摇头,像个无知的小哑巴。
泽叶黯然神伤,手抚上他的眼梢,温柔道:“永清,你说句话。我想听你说话。”
自从穆清哑后,他就没听过穆清讲话的声音。前后时间虽不长,但他甚是想念。此前若非迫于无奈,他也不会将他变成哑巴。如今哑结已解,穆清怎么不开口呢?
“永清。”泽叶巴巴地唤他,“你说话。”
穆清指着糖葫芦,讲话笨笨的:“吃光了,就没有了。你,它,收起来。明天,我吃。”
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泽叶抱住他,“没关系,吃完了我再给你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哦。”穆清懵然应了一声,稍动脑筋,说话竟越来越顺,“你为什么给我买?”
泽叶在他肩颈之间蹭了蹭,“因为我喜欢你,永清。”
穆清仿佛没当回事,继续啃糖葫芦。半晌,才吐出一句:“那我也喜欢你。”
“……”
泽叶愣住。
这份喜欢来得未免太容易。
最初,琢允用一串糖葫芦拐走了三岁的穆清;现在,泽叶用一串糖葫芦换来了穆清的口头喜欢。
穆清这辈子,算是栽在了糖葫芦手里。只是,眼下的他,究竟能折算成几岁的小孩?泽叶苦笑。
总之,身旁的穆清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了,他说的话不能较真。
自知之明,泽叶值得拥有。
第8章 比哭
侵夜。
雕窗微启,有风袭入,室内烛火摇摇曳曳。
热气氤氲的温泉池里,泽叶正帮穆清洗浴。
两人一起泡在宽阔的池子里。
集满水雾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一个柔嫩的声音:“香香。”
是穆清说的。他意思是,泽叶把他洗得很香。
泽叶喉结滚动,缓缓道:“永清本来就香。”
只见浸湿了的乌发紧贴在穆清水漓漓的肩上、背上,黑密的长睫尾部缀满了细小的水珠,特别惹人。经过这段日子的悉心疗养,这具原本疤痕遍布的残破身躯,已被泽叶养护得白皙而滑腻,全然看不出半点受伤的印记。眼前这副身子,仿若刚脱离母体一般,回归本原,完美无缺。
若非要挑个不完美的地方,那就是肩上那碍眼的刺字了。
泽叶眼含温柔,伸手触上穆清的肩,在那个深黑而粗显的“俘”字上细细摩挲了一会儿。
此前倘若不是碍着他的情面,祁坤定会把这个字黥在穆清的脸上吧?虽说肩胛这个位置已足够隐蔽,刺字不易被人瞧见,但这份耻辱始终钉死在穆清身上,一辈子都甩不掉了……
再联想到穆清之前在祁坤手里所遭的罪,泽叶内疚不已。
“永清。”
“嗯?”
穆清扬颈望着泽叶,乖乖地等泽叶讲话。
泽叶上身前倾,低首吻他,吻他肩上的“俘印”。吻着吻着就心疼流泪了,颤声道:“对不起……”
“咦!”穆清嫌弃地推他一下,“你烦。”
泽叶:“……”
亮闪闪的泪珠还挂在眼角呢。穆清非但不同情他,还残忍地推开他?
“永清,你看,我哭了。”泽叶绷直身体坐在水中,指着自己泪汪汪的眼睛,像耍赖皮似的,“你哭的时候我拿糖葫芦哄你,现在我哭了,你拿什么哄我?”
穆清茫然,眨眨眼,不知所措地垂下脑袋,用手拨水玩儿,似乎不打算搭理泽叶了。
泽叶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内心顿感凄凉。
“呜呜……”
穆清竟然假哭!
他用两根食指蘸了水,自眼角从上往下划过脸颊。
两条“泪痕”非常地明显了。
泽叶:“……”
“我更哭了。”穆清抹抹眼眶,主动拉他的手,“我哭得比你多。你,哄我。”
泽叶呆若木鸡,稀里糊涂败下阵来。
于是,他揩干真眼泪去哄假哭的穆清,继续伺候穆清泡澡。
“舒服吗?”
“服。”
“不许偷懒,把话说全。”
“舒、服。”
经过这几日的留心观察,泽叶发现——
其实穆清并无言语障碍,只是喜欢偷懒不爱说话,经常省略语句中的字词。
能省则省,懒到家了。
待擦干身子,泽叶把人用浴袍包裹严实,一径抱回床上。
他习惯这样宠穆清。而眼下的穆清,貌似挺习惯被他这样宠。甚至自从失忆后,穆清就非要赖着和他同床共枕,离了他就不肯睡觉。对此,泽叶本该求之不得,可实际上他却是饱受折磨。
喜欢的人近在身侧,可谓触手可及。但他没胆做出格的事,偏偏又压不住自己的“瘾”。瘾发作时,当真是痛苦到了极点。
泽叶用一条厚厚的红绫覆住穆清的眼睛,在他后脑处打了结,固定妥当。
明亮的视野突然变得漆黑无光,什么都看不见了。穆清恐慌,抬手去扯遮住眼睛的红绫。泽叶拿开他的手,声音依旧柔和:“不许动。”
穆清听话。
泽叶掀开他肩上的衣服,在“俘”字周围耐心涂药。
穆清冷得起了鸡皮疙瘩,张口吐出两个叠字:“凉凉。”
泽叶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随即放下药瓶,迅速取来笔刀和墨汁。以“俘”字为骨架,在涂药区域用笔刀极力勾勒一幅冷艳灼目的血色梅花。
“痒。”穆清嘴里又蹦出一个字。
“乖,很快就好。”泽叶按住他的两只手,生怕他乱动。
转眼间,大功告成!
泽叶满意地搁下笔刀,指腹轻轻抚摸着那片雕琢而成的梅花,似在感叹自己的手笔。
美极了。
……
-
两日后,列英将一个贵重的玉匣呈到泽叶面前,说是宫里送来的。
泽叶打开匣子瞧了一眼,便命人去传唤余半仙。余半仙取出匣中的金丹,仔细验了验,最后摸着一把山羊胡子笑道:“大人,此药是真的!维效千年,永不腐朽啊。”
泽叶点了下头,眼神并无明显波动,像是意料之中。
裕王总算舍得将珍藏已久的金丹拿出来了。
可惜,这金丹刚一见光便到了他泽叶的手里。
见泽叶兴致不高,余半仙机智地转了话头,道:“大人,老朽昨日为穆公子算了一卦。”
泽叶斜斜地剜他一眼。
余半仙委屈,辩解道:“大人莫怪,老朽并非想念老本行,只是为穆公子着想罢了。”
为穆清着想?这话倒是中听。
泽叶一反往日的抵触心理,眉头微微舒展:“你讲。”
余半仙得了表现的机会,噼里啪啦扯出一大堆玄妙而荒唐的东西。
泽叶听不懂,只抓到两个关键:永清今年宜穿大红,若佩戴长命锁会对气运更佳!
虽然他一向不信奉这些,但为了穆清,他愿意破例。
从这一日起——
穆清改穿红装,雪白修长的颈项被套上了一把精致的长命锁。
长命锁上镶有两颗圆润的紫香凝玉,边缘点缀着九个小小的铃铛,是泽叶亲手制作的。
他想锁住穆清的人,更想锁住穆清的命。他害怕失去穆清,很怕。
而今的穆清虽心智不全,但至少不会寻死了。
这于泽叶而言,是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