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也就这样分别,卫沉蕤进到里面去。
自古以来,能住在昭阳殿的不是宠妃就是权妃,小潘妃如今虽然比不上当年的潘贵妃,但与自家姑母看上去也差不远了,她的宫里一向井井有条,足见此番也不算伤筋动骨。
卫沉蕤是公主,眼下身份只有更贵,在宫门口的时候就有人通报,如今潘妃好歹要做个身体虚弱的样子,没有出来迎她,却也是被人簇拥着进去的。
潘妃正在窗下看账本。
她倒也不算太好奢华,只是年轻,爱的是鲜亮颜色和新鲜玩意儿,卫沉蕤认真说起来比她长了好几岁,不免更沉稳。眼下燕居,又是春日,潘妃穿的是一件颜色娇嫩的鹅黄襦裙,头发随意挽了个堕马髻,插着两只珠钗,清爽又简单,显然心情也不错。
卫沉蕤一进来,潘妃就起了身:“还没恭喜公主,好事近了。”
虽然这婚事究竟如何,诸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然而这句贺喜还是不能不说的,潘妃用这个开头,卫沉蕤也就对她微微一笑,大概是“你我都懂”的意思。
她们二人分宾主坐了,潘妃知道她来是有事,随手将账本推开,命人上了蜜水,才真正说起话来。卫沉蕤提起方才在门口看到李才人,潘妃神情微微一顿,随后略有些无奈:“她也是有心了。这怀孕的事报到紫宸殿,陛下也就看过她一两回,心里不安稳,倒是想摸摸我的心思,也进不来……”
话音渐渐如同袅袅炉烟一样淡去,卫沉蕤也跟着感叹一句:“宫里的女人,大多如此。”
又说起潘妃的事:“眼下你这么忙,不日也就能出去了。”
潘妃微微一笑,眼望着手中白玉盏,反倒不是很热心的样子:“出去不出去的,也就那么回事,只是到底方便些。其他的……我也没法子去想了。”
听她说这番话,出乎了卫沉蕤的预料,她微微一挑眉,神情倒是平和的:“怎么?”
“我……”潘妃仍然微笑,是端庄大方,妃子娘娘的那种笑:“你我也都差不多,我就明白的说。”
卫沉蕤点点头,猜到她是要说什么,只见眼神一扫,站着伺候的宫人们就退得更远一些,容她们说点悄悄话。
潘妃神情是真的平静:“我自从进宫,自以为是尽了力的,这辈子也就差不多是这样了,当初姑母殉葬,我要再进一步,就更千难万难。陛下性情你是知道的,侍奉在侧不被厌弃,其实也不容易。宫里的日子我并不觉得很坏,过得也算自在,近日却……”
她低下头,好似难堪,又好似尴尬,避过这一阵情绪,继续往下说:“我其实也想过,倘若除了这几年的情分,还能得到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女人嘛,总想在夫君心里与众不同,诚然我们并非寻常夫妻,但我总是天真。可近来察觉一点滋味,反而又觉得陛下的真情,并非常人可以承受的,倘使他真有此心,我反而是无处立足了。”
潘妃抬起眼来看卫沉蕤。
她对面的公主沉吟着,显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她们都是宫里的女人,深知宠爱与帝王之爱远远不同,是两回事。卫沉蕤见过当年盛极一时的潘贵妃,也听过不少宫中秘辛,太子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教养她是十分精心的,隐约知道当初先帝真正爱过的女子是谁。
是最后蹊跷横死的裕贤妃。
宫里的事太难说,卫氏一族的男人们却也就这样,多半不过中规中矩,剩下那么一些,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诚然要是一个人不守规矩,那么不是疯就是傻,可天潢贵胄向来是自己死之前要带走无数人命,就连卫沉蕤都一样。潘妃这样的性子,卫燎十成十的爱她,反而是害了她。
一个女人要承当得起帝王的爱,就要聪明,冷静,有野心,且冷血。潘妃对朝政一窍不通,家世不够支撑,自己也不算是顶尖的聪明和洞察,只是有些自知之明,就知道自己眼下的日子实在是不错了。
她年轻又美丽,早早入宫为妃,多少占了一点朝夕相伴的情分,卫燎心中另有其人,不会对她太苛刻,又因为母亲早死而对她这样无害的女人宽和,老死宫中确实不算太差的结果。
安稳已经很难了。
卫沉蕤唏嘘一番,点头:“你想得开,是最好的。”
潘妃又像个孩子似的在桌案底下玩弄自己的手指头,闻听公主也赞同,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不知道,我一向是有些怕陛下的……”
与旁人说太多皇帝的事终究不好,潘妃匆匆一提,卫沉蕤却一本正经的点头赞同:“嗯,陛下威严,确实令人敬畏。”
她一向淡然,说这种似乎自己战战兢兢的话,反倒让潘妃笑了出来,气氛为之一松。
笑过,潘妃又收敛了欢欣,叹了一口气:“我也就是这样啦,往后李才人的孩子生下来了,带带孩子,日子也就很快过去了。说来我有许久没有见过孩子了,想想倒是高兴的事,可是公主你……”
潘妃身在后宫,等闲见不到傅希如,其实也就将她从卫燎那一团乱的情事里头摘出来了,卫沉蕤却不然。
她们彼此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潘妃因近日与公主相处的不错,又一向寂寞,因此十分珍惜这个短暂陪伴自己的玩伴,于是难免为她担忧。
公主却只是笑笑,宽慰她:“婚期少说要到明年,即便紧赶慢赶,也是在今秋,这还早得很,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卫沉蕤这显然是避重就轻。不过她神色确实不算沉重,潘妃略略一看,也应声放下一些担忧。
她刚入宫的时候,先帝的几位太妃除了姑母之外,都还活着,也见过正经的深宫贵妇举止,总觉得自己露怯,然而真到了规行矩步的时候,再见卫沉蕤,就觉得这份沉静得来不易,反而一点都不羡慕了。
就潘妃来看,自己与卫沉蕤走的自然也不是同一条路。
宫妃这辈子也就是在宫里了,没什么好说的,公主后半辈子却是在宫外的。本朝的公主养的骄纵,下降之后也过得恣意,然而卫沉蕤的身份不同,就比旁人尴尬许多,未来如何多半要看驸马。
可她这个驸马之风雨飘摇,更在公主之上,未婚的夫妻二人一个比一个叫人担忧,潘妃也不知道是因为李才人的孩子叫她陡然有了一阵慈母情怀,还是公主对自己的命运似乎丝毫都不上心才叫她放心不下,蹙眉片刻,摇了摇头:“公主日后倘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她能说这种话,卫沉蕤反而吃惊,一挑眉想问些什么,转瞬却又自己想明白了。
都是女人,潘妃到底寂寞,不免对许多事都放了心。
她问过潘妃的意见,告辞的时候,正听见潘妃转而吩咐身边女官去照看照看李才人,衣食住行用药都须得用心,再想一想潘妃关于宠爱啊男人啊的那些话,又不禁觉得她算什么天真,无非是良善与安逸而已。
这样的人生,委实不算差了,且眼下这样子,潘妃用不了多久就能亲自去看李才人,宽慰她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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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潘妃:我决定不要和皇帝谈恋爱了。
卫沉蕤:好,聪明雨孩!
傅希如:我也……
卫燎: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
第五十一章 隐忍
自从那次裴秘从紫宸殿带着制书到过中书省之后,和陆终之间反倒有些惺惺相惜。
他们二人都不算名门出身,不过一个已经年高德劭,是当世大儒,另一个的权势总归来得不那么正经,政见也往往相左,却因为同一件事唏嘘不已,暂时站在同一立场了,私下偶尔会面。
到了他们这一步,再加官进爵的可能不大,除非是临死或者身后追赠个开府仪同三司,眼下活着能争的权势不在面上,反而多了点回旋余地,彼此之间眼带同情的对视,就显得不那么生疏突兀。
侍奉这么一位帝王固然不会容易,这种感触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有,陆终在中书省,一日之间从这里过的大事不知道有多少,这件事即便悬心,也是一阵一阵的,裴秘却几乎是忘不了了。
起先裴秘也以为卫燎大概是恢复了帝王本性,未料是自己放心太早。
进士登科及第,却不是立马就能做官,尚书省日夜奔忙的百官铨选如今差不多是完成一半,于是又开考试,筛选官员,许多进士也应制入试,填了不少到各方州县或者京畿,朝内机关,譬如翰林院,秘书省,其中今科颇有名的两位,谢翊之的从弟谢韵之授周至县尉,另一位探花郎白季庚则先是进了翰林院做编修,而后卫燎忽然想起他来,干脆提拔到中书省,做了中书舍人。
历来一甲进士授的都是六品官职,这自然也并不容易,只看官品,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是低了,可只要在卫燎心里挂上号,就不算低。何况自先帝以来,中书舍人之职一向是皇帝顾问,要在宫内宿直,时常侍奉帝侧,是真正亲近的人。
这不是走了傅希如的老路吗?
按理来说,以文采见长的进士任职中书舍人,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眼下这时候,白季庚得到信任,时常伴君,根本不是一件好事。一路提携他至今的陆终长吁短叹,终日愁眉不展,裴秘也觉得兹事体大,有心找傅希如谈一谈,却根本不知道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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