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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雄豪 (赤水三株树)


  柳言平神色冷淡,显然并不觉得自己亲娘被带来曜京是什么幸事,他说:“不敢当,颖王殿下的盛情邀请,柳某领教。”
  颖王仿佛未听出柳言平的嘲讽,笑着说:“先生的母亲已经妥善安置,稍后先生就能见到她。”
  颖王又对元棠说:“你就是南夏龙骧将军袁光的儿子?”
  北晟皇帝在榻上换了个姿势,说:“上次弧思翰袭琚城,你诈降截了弧思翰,又在白虞水淹大营,是不是?”
  元棠躬身道:“正是。”
  北晟皇帝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有几分本事。”这位皇帝自己都没多大年纪,却说别人小小年纪,元棠心里有些好笑。
  颖王略点点头。
  袁将军生前可是北晟一劲敌,元棠有点怕这位颖王和北晟皇帝说着说着又想起从前旧事,好在他们的注意力主要不在自己身上。
  颖王看着封淙,竟露出怀念的神色,说:“你就是南夏文熙太子嗣?果然与文熙太子极其相似。”
  封淙皱了皱眉,按礼仪稍稍躬身。
  颖王说:“当年文熙太子曜京,我也曾到府上拜会,你还太小,恐怕不记得了。”他言语之间竟有些长辈对晚辈的语气。
  封淙不亢不卑与颖王对视,片刻后,才说:“我记得你。”
  颖王道:“说起来你与我们大晟渊源颇深,你的外祖父就是我们大晟的奚成侯,我听鄂吡姜说你想见他?”
  封淙眼中眸光亮了亮,说:“我可以见到他么?”
  颖王道:“奚成侯就在曜京,你随时可以见。”又问:“远道而来,觉得北晟风光如何,曜京如何?”
  封淙先说:“北晟很好,曜京也很好。”
  柳言平答道:“北晟地平广阔,长河雄壮,曜京宫室华美,街里严整。”
  颖王说:“陛下仁德之心广泽天下,愿意接纳全天下有才学之士,两位一个是南室宗裔,一个是衣冠之士,陛下想请你们留在曜京。”
  颖王又说了一些话,恩威相济,大概意思都是要将他们留下,在曜京也有许多夏人,他们可以结交,还有点要招纳他们为大晟朝廷效力的意思。
  北晟境内的确很多夏人,这片土地上居住原本就是夏人,直到今天还有许多百姓有南向之心,因此历来北晟对南夏降臣和有身份的俘虏都予以厚待,彰显正朔之名与百纳仁德。
  北晟先帝当年把文熙太子困在曜京,也没有十分薄待,甚至一直派人劝文熙太子归顺,当然,文熙太子是不可能归顺敌朝的。
  柳言平毫不犹豫决绝颖王给出的官职,颖王也不以为意,一场会面,几乎都是颖王在主导,御座上的皇帝兴趣缺缺,只是说到他们说到路上遇到乌兰骑兵的时候表现出一些兴致。
  “那些乌兰人太肆无忌惮,但他们的弓马的确令人佩服,”北晟皇帝问封淙,“你们是用什么方法方法击退他们的?”
  封淙如实回答,北晟皇帝忽而问:“你的弓马如何,听说你在粟安部待了许多年,粟安人的马上功夫可是一绝?”
  颖王却不太喜欢这样的话题,说了几句又岔开,末了,北晟皇帝给三人封官赏爵,柳言平不愿接受北晟朝廷的官职,颖王便先封了他一个上大夫,封淙被封为齐郡侯,连元棠都被封了一个承远将军,万万没想到,元棠在南夏摸爬滚打还没挣得将军封号,在北晟先“捡”到一个。
  颖王又给三人分别赐下府第,元棠想起还留在城外的黑虎彭申,有点犹豫要不要求颖王将他们放了,他刚张了张嘴,封淙碰了一下他手臂,元棠低头收住话头。
  三人从宫殿中出来,身份摇身一变,从南夏的俘虏变成北晟的郡侯、大夫和将军,外面早准备好驾仪车马,料想北晟朝廷早已决定好如何安置他们。
  柳言平急于去见柳夫人,却也没忘记封淙,上车前他特意与封淙拜别,叮嘱封淙:“如今身陷囹圄,请殿下务必谨慎珍重。”
  封淙轻轻“唔”了一声,柳言平拱了拱手才上车去。
  
  元棠面前也有辆马车,他不想与封淙分道扬镳,封淙不管引导宫人的示意,拉元棠和自己同驾。
  马车沿着宽敞的街道缓缓行驶,经过一个路口,封淙忽然让人停下,外面的仆从侍卫都受颖王指派的,本来要将封淙一路送回住处,闻言有些犹豫,但还是停下来。
  封淙跳下马车,目光闪动,注视着巷道两旁的建筑,像在找寻什么,朝巷道深处走去。
  他双肩微微发颤,拳头都捏紧,好像听不到随从的呼唤,一个劲地往前走,元棠不知封淙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激动,只能紧紧跟上去。
  巷道尽头是一扇乌木大门,看起来应当是谁家宅第,门前立着两个门房,见到封淙,上前探问:“请问客从何处来?”
  封淙望着大门,问道:“敢问……你家主人名讳?”
  门房上下打量封淙,大感奇怪,怎么忽然跑出个人陌生人,直接就问主人家名讳。
  元棠也大感奇怪,一路从车驾小跑跟上来的仆从却瞬间了悟,对门房说:“这是陛下新封的齐郡侯,才从南夏来到曜京,奚成侯可在家,快去禀报?”
  门房显然未听说过什么新封齐郡侯的名号,但是听说是从南夏来的,脸色一变,忙跑进门中。
  元棠也明白了,这是奚成侯府,刚才颖王就说过,封淙的外祖父是北晟的奚成侯。
  封淙小时候和粟安人生活了很长时间,与他的外祖父应当感情深厚。
  不过片刻,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体型微胖的老人在众人搀扶下疾步行来,元棠一眼就知道这人一定是封淙的外祖父木鲁呼,他有一双瞳色与封淙一样的眼睛,此刻眼中溢满泪水。
  他颤着手抚摸封淙的额头,嘴里念了几句元棠听不懂的话,封淙也用那种语言回答了几句,然后朝木鲁呼跪下,木鲁呼则抱着封淙大哭起来。
  随木鲁呼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也红着眼睛,不住安慰木鲁呼。
  哭了一会儿,木鲁呼慢慢起身,却是对宫中出来的随从说:“至亲久别相聚,老朽失态,我还想与齐郡侯叙些旧话,诸位使者若不嫌弃,请到宅中歇脚,说起来老朽还要感谢颖王,若非颖王殿下襄助,老朽恐怕一辈子也不到外孙,还请诸位使者帮忙传达,来日老朽一定登门道谢。”
  话点得这般透彻,同行的随从也只得颔首应答,听从吩咐。
  木鲁呼又望向元棠,说:“这是……”
  封淙说:“这是与我一同从南夏来的挚友。”
  木鲁呼点点头,一副心思都在封淙身上,对旁人也分不出多少注意力。
  奚成侯府在曜京的宅邸极其宽敞,支开随侍后,木鲁呼又拍着封淙的肩膀哭了一回,他问了封淙许多问题,大多数时候用粟安语,元棠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是看他们的表情多少能猜到一些,木鲁呼哭得最伤心的时候,是说到了封淙的母亲,他一双老眼悲凉至极,只睁着流泪,封淙自己眼睛也红了。
  一直陪伴着木鲁呼的中年男子是封淙的舅舅,名叫弥阿衡,也问了元棠一些他们从南夏来时的状况。
  封淙和元棠留在奚成侯府用了晚饭,木鲁呼是粟安人的首领,府中还保留部族生活的习惯,晚饭做了一头烤全羊,众人坐在铺满软毛毡的宽堂里,就着肉和抓饼喝酒。
  若非颖王指派的随从还在府中,木鲁呼一定想留封淙住下。
  临近宵禁时,木鲁呼才依依不舍送封淙出来。
  封淙探身到车窗外朝后招手,他颊染微醺,脖子上都红了,这是元棠第一次看到他有醉意。
  马车行远,封淙才靠着车壁大叹一声,他说:“他们从前不让我阿娘见外祖父,阿娘偷偷带我到这附近指给我看过一次。”嘴角带着爱些许笑意,语调却有些伤感。
  元棠能感觉到他是高兴的。
  马车在安静地道路上一直走,小半个时辰后又在一条巷子里停下来,封淙看了一眼马车停靠的宅院,浑身僵硬。
  元棠担心道:“怎么了?”
  封淙露出一个怀念又惆怅的笑,说:“阿棠,这是我家。”
  
  颖王十分有心,给封淙安排的住处还是当年文熙太子在曜京的居所,里面打扫得干净整洁,灯火明亮,仆从列队在门前等候。
  封淙却把所有仆从都赶走,拉着元棠在宅院里转。这座宅子与封淙外祖父家相比只能称得上小巧精致,院中仿造南夏的风格搭建房屋,堆石筑亭,封淙带元棠穿过一个花园,来到一个种植松柏四方院落,推开正房。
  他里外都瞧了一遍,轻轻抚过房中朴素的纱帘和摆设,又将元棠带到花园另一侧的小轩里,里头一样是些简单朴素的摆设,刚才那间屋子里的许多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这里确是单独的,那间屋子应该曾经属于先太子,而这里应该就是封淙从前的卧房。
  封淙站屋子里环顾四周,似乎在回忆着,眼中的怅然越来越浓,他的眼睛又红了,却没有泪光,只有一点失落和寂寞。
  元棠心头酸涩,他明白封淙此刻的感觉,这屋里的东西显然都是旧的,有些地方都发黄了,似乎刻意维持着当年的原貌,到处都打扫的纤尘不染,到处也没有人气,封淙当年与父母住在这里,如今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那种物是人非的落寞立刻从每一个角落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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