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踏上了台阶,他身后的人却没有,他们仿佛融入了一整片黑暗里,瞬间消失在天地间。
台阶两侧站立着腰带长刀的侍卫,每个人举着一只火把,火光映照下的面庞僵硬而充满凶光。
那人却丝毫没有停顿,脚上的厚底皮靴在青石板上踩出沉重的节奏,他的面庞在忽明忽暗中看不分明,却赫然是一副年轻的模样。
大殿的光越来越亮,他走到了门口,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上的鹿皮手套褪去,放在腰间的小包内,银色的长刀闪烁在火光下,瞬间又被枣红色的大氅给盖住。
他没有去看那两个士兵,声音显得清朗而高傲。
“不想打架的话就让开吧。”
阆玥语听起来本是很低沉宛如山脉的语言,在他嘴里却仿佛像是天边的流云和山脚的奔河,充满着流动的味道。
两个士兵暗暗看了彼此一眼,正在犹豫,忽然听得门帐之中传来一个女人尖锐而跋扈的声音,让人听了心头都忍不住发毛。
“让他滚进来。”
两人这才从门口让开,那人也不恼,掀开门帐就走了进去。
大厅站了许多人,却只有个别是平时常常出现在此地的,大部分的则看着他迈入大殿,面露不善。
在贺楼乘夜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斜倚着一个女人,穿着暴露,外面穿着一件白狼皮大氅,黑地发亮的长发编成鞭子,缀满了珠宝和金银。她皮肤偏黑,一双眼却大而亮地出奇,琥珀色的浅色眼中流露出的杀意和癫狂让身边跪着的侍女瑟瑟发抖。
她将赤脚翘在椅子上,侧头看着来人,带着笑意地问道:“你说你的杂种哥,倒是会欣赏东西嘞?这椅子果真舒坦,躺在这儿看砍头再好不过了。”说完她还摆了摆头,然后发出尖锐的笑声。
来人抬头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最深沉的深夜,映出女人在上的丑态。他的皮肤略微有些粗糙,但比女人看起来白皙一些,薄唇像是初春的桃花一样好看,长着一张娃娃脸,散乱的刘海垂在浓而密的眉毛上,盖住耳朵,只露出一串缀珠兽牙耳坠。他脑后编了一个黑而粗的辫子,系了一条深蓝色有些洗褪色的发带,零散细碎的黑色直发纷纷杂杂散在脸边。
他穿着一身暗蓝色的内衫,外面围系着件软毛深红碎格长袄,一直垂到膝边的羊皮长靴边。只不过他一只手没有穿进袄子里去,而是露在外头,白色绑带衬托出纤细修长的手腕和手指,正按在一柄长刀的刀柄处。
他的目光很单纯也很明亮,直直地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声音明亮而不容置疑。
“滚下来。”
第21章
整个大殿一片寂静,那男子的声音甚至在黑暗深处传来了回音。
坐在王椅上的女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猛地收缩,像是烈日下猫的瞳孔,竖成了一条直线。她的血液一般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许久才问道:"你说什么?"
男子向前走了半步,清澈明亮的黑色眼睛盯着她,道:"滚下来,贺楼辉姬。"
这一次吐字非常清楚。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没时间跟你浪费,我不是来见你的。"
王椅上的贺楼辉姬将一双赤脚放下来,落在地毯上,粗黑的辫子被甩在脑后,露出丰满的胸脯。她猛地尖叫起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这个杂种!"
男子似乎很不耐烦地挑了挑眉头,撇嘴道:"你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换句话说。”
贺楼辉姬的眉头蹙紧,眼眸中露出些许凶光:"儿时我就该让母亲将你丢去荒野喂狼。我们好吃好喝养你长大,你如今倒冲我神气?"
男子微微皱起眉头道:"小时候是谁险些被父亲打死?你倒是一点都没长见识。何况你们谁也不敢惹恼哥哥。"
贺楼辉姬怒道:"那是父亲被你母亲那个妖女蒙骗了心智,将你们二人看作是至宝!还有贺楼月姬也是个废物!只晓得哭!成天哭!就算被父亲关在石洞里三天三夜居然也不怨!"
男子清澈的眼睛泛起波光,面上似乎流露出了些许不服气,道:"说到底只是因为你嫉妒而已。从小到大,最可怜的是你,最可恨的也是你。"
他看着贺楼辉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没有给她破口大骂的机会,继续说道。
“我忍耐有限,不想在此与你废话。给你三秒钟,从那张椅子上滚下来,然后告诉我呼延氏在什么地方,快点把事情处理了,我刚刚回来真的很累的。"
他说完从背后取下一张黑色的硬木长弓,并没有拉开,但没有人敢怀疑,如果贺楼辉姬不从那张王椅上下来,这个男人真的会射她一箭。
贺楼辉姬本身就有些偏黑的脸色铺上了更浓重的阴影,她姣好的面容因为男子的威胁变得有些扭曲。但是她的后背在出汗,她确实在害怕,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上自己腰间某处丑陋的疤痕。
但是她这次没有让步,她尖叫道:"你们在干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威胁我不成?一群没用的废物,给我杀了他!"她说完便猛地取下手腕上的镯子,狠狠地扔向了男子的额头,但男子只是微微侧头便躲开了。
镯子叮叮当当地滚到黑暗的地面上,然后不再发出声音。
于是身边的人开始骚动,有刀剑出鞘的声音,寒光甚至比火焰还明亮。男子却很冷静地取了一支箭,弯弓搭箭,瞬间就射了出去,就像是在射一只野兔一般。贺楼辉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尖叫,便被射穿了肩膀。
于是整个大殿又安静了,贺楼辉姬睁大她好看的眼睛,缓缓伸手去碰那没入自己肩头的箭,昏暗的火光下,是一篇不健康的血红。
她开始尖叫。
原本仿佛只有两个人的大厅里在一瞬间出现了无数的人,变得喧嚷嘈杂,呼喊声此起彼伏。
男子皱了皱眉头,搭上了第二支箭。
周围立刻有人围了上来,开始替贺楼辉姬包扎伤口,抱她起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可贺楼辉姬仿佛疯了一般挣扎着,咆哮着,嘴里不住咒骂着,声音凄厉,划破整个夜空。
男子声音清冷:"呼延氏在什么地方?"
问题没人回答,但面前已经笼上了一层阴影。
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站在了他面前,双眉倒树,手提一把巨大的朴刀。他粗声粗气地开口道:"对公主不敬!今日就让你死在这大堂之上!"
说起就抬起了大刀,向着男子的头颅正中央砍去。
男子不紧不慢地侧身躲过,甚至连枣红色的大氅也没有被劈坏,同时将长弓轻巧地背在了身后。他猛地拔出了腰侧那柄长刀,血红色的光芒闪过,那虎背熊腰的男子举刀的手已经落在了地上。
血溅三尺。
整个大殿瞬间骚动起来,那些一开始站在旁边面露不善的众人此时纷纷提起武器冲向大厅正中央的男子。男子表情不变,将那把泛着血红色的长刀挥舞了起来。
像是在跳舞一般。
血花溅射,敲击在墙上、地摊上、衣服上、皮肤上,就像是在为他擂鼓。
他浑身都是血,肮脏不堪,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昏暗中熠熠生辉,还是一如既往的透亮清澈。仿佛他不是在杀戮,而是在作画。
等到整个大殿除了贺楼辉姬和她的侍女之外,其他人都躺在血泊里之后,男子才开始喘粗气。他确实很累了,现在非常想直接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但是他收起了刀,又拿出了弓,固执地像是一头牛一般,将箭尖对准贺楼辉姬道:"呼延氏在哪儿?我是来找她的。"
贺楼辉姬整个人贴在地板上,在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不是因为这满地的血液,也不是因为这些扭曲残破的尸体。
她在生气,因为她发现她开始害怕了。
她不能容许自己害怕。
贺楼辉姬的侍女也贴在墙角不敢动弹,她一把抓住侍女,狠狠地扯到了自己面前,挡在自己与与男子之间。
她怒道:"你这个杂种!有什么资格见母亲!她是阆玥的圣母,她便是月神!你即将迎来沈神的天谴!"
男子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道:"我知道,但我的天谴也永远轮不到你们来给。而且她也并不是神。"
说完拉开弓,这一次对准了贺楼辉姬的额头,似乎对于方才被威胁劈头有些耿耿于怀。
"阿卢!不要杀她!"
蓦地有人喊道,清脆柔和但是在颤抖,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声音的主人从大殿门外奔跑进来,还在门口跌了一跤。
她撩开门帐跑了进来,先是被面前的一切吓得发抖,随即看向站在大厅正中的男子和跌坐在地上肩上中箭的贺楼辉姬,蓦地冲去抱住后者惊声道:"阿卢!她是你姐姐!你不要杀她!"
被唤作阿卢的男子一双眼清澈透明,看向这个几乎与贺楼辉姬长的一模一样,只是眉眼下垂,少了嚣张跋扈,多了柔情与怯懦的女子,道:"那你告诉我,呼延氏在哪儿?"
贺楼月姬眼里噙满了泪水,看着男子哽咽道:"母亲一直在那里!在她宫里,哪儿也没去!"她顿了顿,身子向男子这边偏了一些,双眼噙泪求道:"阿卢,姐姐求求你,放过母亲和阿珂吧!我们……我们是亲人啊!今天……今天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们可以坐下来听母亲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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