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恺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匈楚简直莫名其妙,心里慌乱,赶紧穿好衣服,出来时正遇上姬麒,把刚才的事一说,姬麒道,“刚把他送走,李恺爱才,说不定是得他青眼了。”
“没给你惹祸吧,”匈楚道,“我不会说话。”
“没有,”姬麒笑道,“咱们的小地方塌了?”
匈楚称是,又说自己马上就修好了,交给宫人他不放心等等,姬麒扯着他衣袖,一齐去木屋那里。
许多年过去,这里再没人来住过,一应摆设都是当年模样,匈楚天天亲自来打扫,除了陈旧,俱是整洁如新。
几个木墩都是匈楚自己做的,上面搭了一块木板,铺着一块厚厚的兽皮,就是相拥而眠的小床。
床下面有个小箱子,匈楚给他雕的木偶,用石头磨的弹珠,麻绳穿起来的拨浪鼓,还有已经干枯发黄的草蚂蚱,都小心地收在里面。
屋顶塌了一块,这里太过偏僻,只有匈楚每天来修一会。
姬麒坐在台阶上,看着他用刮刀修一块石板。
“天幕苍苍,归宿麽方,又问大地,何处还乡?”
匈楚接道,“江河化冻,陌上花开,问声风信,家书何来?”
姬麒哼道,“望南长跪,春去秋来,问声秋风,乡土还在?”
匈楚继续唱道,“北风卷地,大雪弓刀,问声白骨,即是吾乡。”
匈楚笑道,“兽奴传唱的俚曲儿,小时候就会这么几句,偏你爱听。”
“兽奴不少都是茹毛饮血的部落,背井离乡被卖到凤城——魔界贵族斗兽成风,一人喜而万人悲。”姬麒从背后环住他腰身,也不嫌他一身大汗,“过几天,又是祭魂大典,不知道有多少兽奴又要葬身兽口了。”
“小心弄脏衣服!”匈楚忙道,“没事,兽奴制多少年了,咱们不买就行,成不。”
“成!”姬麒郑重道,“今年过了,以后再也不买了。”
第6章 祭魂大典(捉虫)
祭魂大典。
一祭天地混沌,首生盘古,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左手为神,右手为魔。
二祭上古列祖,魂魄归于天地,成三千大千世界大结界。
三祭写轮眼与尸山血海,哺育族人,生生不息。
四祭三王九尊,建国大正,开魔界之先河,成千古之霸业。
五祭大正王侯将相,引领我族繁荣昌盛。
斗兽场形如漏斗,直入云霄,四周台阶高低错落,可容万人,中间是一片巨大空地,魔兽与兽奴从两旁通道出来,就在中间厮杀,周边站满铁甲侍卫,禁军更是将此地围的水泄不通。
祭台上,盘王身着千虫蛊王巫袍,头戴千足虫银冠,满身银饰,以鬼头杖引四方亡灵,苍老的声音于天地之间悠远回荡,每一句后,人山人海齐齐向东方叩拜,齐声应和,回声绕梁,久久不绝。
待东方现出九色云海,盘王即令人献上八十一名奴隶血祭,奴隶之血集于三足兽纹青铜簋中,血溢而出,沿着蚩尤战逐鹿镂纹流淌,片刻,这记载了上古神魔大战的宏伟画作铺满斗兽场地面,数千奴隶戴着黄熊、九尾狐、饕餮、貔貅、麒麟、穷奇、帝江、天狗等种种图腾面具入场。
九头凤展开五色光羽,身后光华灿烂,从沧海台御风而来,在场中化形为身着玄色王袍,头戴皇子凤凰金冠,面如冠玉的大正储君凤启歌。
凤启歌饰演一名杀尽四方的魔神——是要真真实实地杀尽这一千奴隶——以愉悦魂魄补天的九色云海诸位祖先。
是时百面夔鼓齐吼,铮铮不绝。
魔族祭魂,气壮山河。
每一次叩拜,每一个手势,每一句祝词,无不严苛统一,凤启歌饰魔神已有十余载,每每出现,都引得山呼震响。
一场祭祀下来,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姬麒头戴王子银冠,身着明红王袍,坐在姬王身后,仍旧是不引人注意的安静模样。
不倒翁叹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鞉鼓渊渊,嘒嘒管声。庸鼓有斁,万舞有奕。穆穆厥声,绥我思成。”
姬麒不说话,场中凤启歌身周尽是尸体,血流漂杵,空气中腥甜愈浓,让他很不舒服。魔族天生嗜血,即便大正建国以来努力借人间伦理教化世人,一到祭魂大典便原形毕露,百鬼夜行。
他甚至没有察觉不倒翁在人前开口,胸口气血翻涌,大夏龙雀在虚空中尖鸣不止,烈鬼号哭,血光渗入眼底,双眼一片赤红,周身魔息开始动荡不安。
一股清凉气息自袖中不倒翁起,沿着掌心纹路缓缓流淌,如清风徐来。
“怎么,心脉不稳?”不倒翁道。
姬麒没有回答,只道了声谢。
凤启歌祭舞毕,凤帝洒酒于地,道,“魔眼苏醒,魔界大劫,姬氏王子与魔将李恺立下大功,今天时地利人和,孤将于众人前,钦点封赏。”
“李恺——任驩兜铁军统帅,掌七万大军,仍封飞卫龙骧上将军,赏万金并奇石珍宝数千。”
“姬氏子——”
姬麒忙起身,在台下叩拜,这一低头,没有看到凤帝一闪而逝的恶劣笑意。
“保全魔族,功高至伟,授王位,赏莲花银冠,玉堞,正王袍,王印——并喜安,瑜承,千金三座金石矿山。”
“鸾鸾今年还有一十四岁,十四称王,可是前无古人,祖父心里高兴,”凤帝看着面前各色水果点心,捻起一半分开的桃子,“鸾鸾就像这玉桃,该享尊荣,来。”
姬麒起身——
“不要接!”不倒翁低声喝道。
凤帝身后的几个贵族相视一笑,凤启歌蹙了蹙眉,撇过脸。
他不解其意,然而十分敏锐地不想再接这半个桃子,唯恐中了别人算计。
众目睽睽,这里上至三王,下至兽奴,都眼睁睁看着。
最终姬麒伸手接过,轻声言谢,脸上飞红,说不来是难堪,还是恼火。
“咚!”夔鼓震响,第一个兽奴已上场,对峙一头三眼魔兽,斗兽场一片欢腾,姬麒只好退下。
“玉桃小将,恭喜。”姬王抑郁道,“恭喜,以后诸多事情,还要姬王担待。”
“我没有想抢你的位子,”姬麒道,“你该明白这是凤帝故意为之。”
“你那侍卫呢?十年前他可是战死九头魔兽,一举拔得头筹,也是兽奴一大传奇啊。”
匈楚不喜杀戮,正在廖化宫修补木屋,日高正渴,想起少年也该渴了,怕别人服侍不好,想来想去,镇了一碗凉凉的酸梅汤,亲自送去斗兽场。
路过奎万宫时。
“匈楚哥哥!”一名豆蔻少女天真烂漫,在远处看见他,小步跑了过来。
“小公主。”匈楚行礼。
“这是什么?”盘辜探头盯着食盒,“匈楚哥哥又给你家小王子做了什么好吃的?”
“一碗酸梅汤而已。”匈楚道,“就不打扰公主了。”
“酸梅汤!我最喜欢喝了!”
匈楚本来低着头以示尊敬,闻言正色道,“殿下也喜欢,匈楚这就走了。”
“来!人!啊!”
才走几步,身后盘辜一声尖叫,惊起一片飞鸟,无数侍卫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对本公主不敬!妄图……妄图非礼公主!”
无数人围上来,一人狠踹他膝弯,几人压着他的头摁到地上。
食盒摔落,酸梅汤洒了一地,匈楚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这消息传到姬麒耳中时,天色将暗,奴隶们将满地残肢打扫干净,在中间点燃篝火,夜里火光达旦,人们可在此地歌舞,嬉闹,如遇心上人,即就地野合,群魔乱舞。
姬麒有些困,正想着那傻子怎么也不来接我。
盘王带着哭红双眼的盘辜,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鸾鸾养的好奴才。”
“什么。”
“你身边熊怪侍卫,敢侮辱我盘族公主!”鬼头杖点地,发出沉闷声响。
绝不可能!
姬麒冷眼看向躲在老妇身后的盘辜,盘辜眼神躲闪,险些吓得哭出来。
“若是真的,阿姆随意惩罚,若是假的,”姬麒冷笑道,“盘氏一族对姬麒的恩情,我将终生难忘。”
盘辜眼泪直下,她想和他们好好解释,却没有人肯听。
这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小哥哥一身火红王袍,篝火的火焰映入眼底,整个人仿佛熊熊燃烧地烈焰,盘辜恐惧地望着他眼睛,那里清晰地映出数年后她惨烈死相——
从那一刻起,直到她死,都对这人怀着深不见底的畏惧。
姬麒回到廖化宫,茫然四顾,怒而将桌椅推翻,一地狼藉,宫人侍奉在外,战战兢兢不敢进来。
不倒翁道,“冷静些。”
“该怎么办……”姬麒问道,“他们想除掉我……”
“为什么……我和匈楚千辛万苦回来,我们只想好好活着……”
“我从来……从来没恨过他们……”
少年坐在地上,刹那间红了眼睛。
“这就乱了分寸?”不倒翁道,“你那雷厉风行的气势上哪去了。”
“嗯……不能……不能乱……”少年起身,努力站稳,“可他在哪……”
“派亲信去找,你真是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