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闻五凑上去,不确定道,“……个人?”
此人明显被打断了筋骨,还卸了下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
紧接着门里走出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剑眉冷目,周身气势十分低沉,望之生畏。
“这是我的随从,杭雪舟。”
闻五没觉得什么,只以为杭雪舟是个普通的练家子,可余光瞥过宣于唯风时,登时惊得愣住。
“嗳,风十四,你怎么了?”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可毫无反应。
宣于唯风向来冷静自持,虽然有时候被他激得失了风度,可像现在这样:目光盯着杭雪舟,瞳孔骤缩,手搭在剑柄上,身体犹如绷紧的弓弦。
……这样一副惊弓之鸟的姿态,闻五禁不住远望无垠的黑夜,想: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玩儿的?
君玉染又道:“此人暂且交给赤卫军审问,事后,希望宣于大人还解剑山庄一个真相。”
言罢,就要离去。
闻五着急:“你就让他这么走啦?”
声音可大可小,正好让君玉染听得清楚。
君玉染回头,唇角含笑,如墨的长发在夜风中漾动,看不清面容,只依稀看见长发虚掩下一抹秾艳的侧影:“宣于大人若仍有疑虑,可以找庄主核实。我还有事,不便奉陪。”
“不是,我看你挺悠闲的啊……”
“——闻老板,你中了我的毒针竟能安然无事,看来宣于大人这回是遇上贵人了。”
君玉染刻意咬中了“贵人”两个字,目光在满身神物护体的闻五身上扫了几眼,声音里的笑意更深,怎么听都有股嘲笑的意思。
“算不上贵人,只是有一身拿得出手的好功夫,君公子若清闲了,可以来‘买卖楼’找我,咱俩……讨教几招。”
闻五笑嘻嘻地挥了挥爪子,目送他们走远,等彻底看不见了,才拿手肘捅了捅宣于唯风,问:“杭雪舟就是那晚伤了你的人吧?”
宣于唯风回神,大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看来我运气不错,一猜就中。”闻五摸着下巴,啧啧称奇,“刚你看杭雪舟的眼神,那个恨呀!那个不甘心呐!就跟在他那儿栽了个大跟头似的。所以我猜……嘻嘻,那晚上你是不是被杭雪舟修理得很惨啊?”
“也没有,当时有你这个累赘拖着,我输了半招而已。”宣于唯风淡淡道,神色冷峻,似是回想起了当时被压一头的场面,面色有些许不快。
闻五忽略“累赘”二字,称赞:“看来杭雪舟真有点儿本事,我小瞧他了。”
宣于唯风不语,紧锁的眉头实则并非因为“杭雪舟真有点儿本事”,而是……
……杭雪舟的招式路数,居然跟先生当年教的如出一辙。
所以,他才会失了神,输了半招。
闻五自然对这些一无所知,活动了下肩膀,说:“回去了!这人你扛回赤卫营,我回‘买卖楼’。折腾这么晚,明儿哪来的精力接生意啊!唉,赚钱不易,偏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幼崽儿。”
幼崽儿小敏近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卖草药赚了不少钱,买了香烛纸钱等物,又自己织了羽衣、绣了花鞋,全是给娘的。
鬼节当天,小敏早早起床收拾,日上三竿才等到闻五慢腾腾地下楼。
“快!送我去十景陵。”小姑娘背着个包裹,着急走。
闻五脸色极差,双手揉着脑袋,似是头疼。
“你从那旧宅回来,脸色就一直不好,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小丫头片子瞎说什么?爷只是没睡好——对了,苏瑛呢?”
“顾老爷买了宅子,得了不少钱,一大早就派人接走了苏大哥,说是去赏花会了。”
“什么?!——他走了,谁给我拔针!”闻五突然咆哮。
“——拔针?”小敏一脸天真,“你是要苏大哥针灸治头痛么?”
“……呃,算了。”
闻五一拍脑袋,拎走小敏手里的食盒,打开盖子取出一块儿点心,边走边吃:“走吧,去十景陵。这点心儿不错,等‘买卖楼’开不下去了,咱们就开一家点心铺子,你当大厨怎么样?”
“不怎么样,”小敏嫌弃,“你肯定是光吃不干活,我才不要养一个闲人。”
“闲人好啊,只享福不受罪。”闻五嘻嘻笑,看上去笑得没心没肺。
……
十景陵并不远,雇辆马车,约么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头好疼啊”
似是有招魂铃在脑子里一直响,“叮铃”“叮铃”……震得意识都要出现幻觉了。
过了春陵溪,闻五留下一句:
“你跟你娘说会儿话,我随便溜达一圈。”
就走了。
春陵依旧繁花似锦、绿树成荫。耳边又听见了招魂铃的铃声,越来越响,愈加清晰,仿佛就在附近。
闻五难受:“以前没这鬼毛病啊,嘶……头好疼。”
层层叠叠的绿荫覆盖了天空,越往深处走,光线越弱,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开始阵阵发昏。
“不行了,我得歇会儿!”
闻五实在难受,扶着巨树想坐下,但看到前方有发亮的白光,似是走到了绿荫的尽头。
于是硬撑着,再走几步,豁然开朗。
“这是……”
走出阴暗潮湿的绿荫,前方竟是一大片废墟。
拔地而起的花树下,一大片黑色的残垣断壁,像是生了一场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闻五不禁背脊发凉:“这是走到哪儿了……”
记得当年渡景就住在这附近,眼前这块废墟……
……不会是渡景的院子吧?
不妙!
闻五心里有点儿发慌,还要快快离去为好!
哪料转身的工夫,注意到花树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看身形,那是个年轻男子,一身月白长衫,长发随意扎成了一束。
闻五挪了几步,探头过去,想看得清楚些。
就在这时,男子突然回头,面容端方温良,如映着一抹煦煦春风;双眼犹如山涧清潭,清冽见底。
男子开口,声音轻柔低缓,在簌簌落花中听得极不真切:“这里很少有人来了。”
闻五噗嗤笑出声:“怎么没有人?你不算么?”
男子只是笑,笑得轻柔恬淡,目光望向闻五的脸时,突然如山涧溪流失了颜色,变得寂灭灰败。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闻五后撤一步,问:“你说这个地方很久没有人来了,那你还来这儿做什么?”
男子道:“我在等人。”
“十景陵荒无人烟,谁会来这儿等人。”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男子垂眸,清冽的瞳孔再望过来时,已如荒芜的曲沟,无半点儿灵气,“你的样貌,跟我要等的那个人很相像。”
面前的男子言谈举止皆十分古怪,还有就是……闻五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但……跟他很相像?
闻五低头沉思,自家兄弟姊妹众多,唯一跟他想像的,只有他家老头子。
想到这儿,不禁嘴角抽搐:“你、你不会是……”
“那个人叫晏熙,你认识他么?”
“……”晏熙……
“如果你认识晏熙,可不可以转告他……”男子朝闻五伸出手,那依稀是个哀求的姿势,“我在等他,等了很久很久……一直在等……”
闻五直接了断:“我确是认识晏熙。”
岂止认识,晏熙……夏延熙,根本就是他家老头子。
“但我送你一句忠告,你不要等了。”
“……为什么?”
“如果你真等了这么久,他都没有来,只能说明他不在乎你,已将你忘了。”
“不……”男子似是陷入了挣扎,五官逐渐变得扭曲,甚至露出狰狞之色,“熙,你忘了我么……”
闻五说:“晏熙想来,早就来了。”
转念一想,面前这个不知姓名的男子说等了夏帝很久,难道说除了渡景这桩风流债,夏帝还跟其他男人纠缠不清?
可……也不对啊……
闻五敲着脑袋苦苦思索,心底那份儿违和感越发强烈。
耳边又响起了招魂铃的声音,好吵!
——慢着!招魂铃……鬼月,今天好像是……
……是鬼节!
终于明白那股子违和感是什么了!
难道……
“你、你是——”
那两个字就卡在嗓子里,呼之欲出。
不!不不!
……子不语怪力乱神!
闻五吓得冷汗浸湿了头发,刚要喊出那个名字,却见男子垂眸浅笑,面容依旧端方雅正,眸子清冽见底。
那一身月白长衫,仿如遗落人世的清辉。
闻五不禁愣住,这时和煦清风夹杂着男子的声音,一并回响在耳边:
“我知道的,我等他。”
与此同时,另一道冷冽的带有怒气的声音灌进耳朵,轰轰震天响:
“——闻五!——给我爬起来——”
☆、第二十五回 渡景之死
“不要踢不要提!——爬起来了——”
睁眼看见一只脚踩下来,闻五一个轱辘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