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街上人来人往,鹅毛大雪般的飞絮随落花漫天飞舞,一缕若有若无的芬芳香气传来。
闻五眉毛跳了跳,观察到前方沈牧刻意压低了斗笠,步伐匆忙、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没影儿了,他估摸着自己是被发现了,便不再隐藏,一个飞起,落到沈牧面前。
“跟我走!”
抓住沈牧的手腕,沈牧伸手挡住,侧身推出一掌,被巧劲儿化解。
闻五见招拆招,身法凌厉迅猛,顺势占据了上风,下一刻,锁紧沈牧的双手猛地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
沈牧反身拧了下,正要挣脱开,突然听见闻五压低了嗓音,说:
“你想引来赤卫军吗?”
沈牧愣神的工夫,被他拉进了偏僻幽曲的小巷道。
“你是谁?为什么拦我?”
“你问我啊,”闻五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买卖楼’的老板,替我家苏瑛找你聊聊。”
沈牧霎时拉下脸,凌厉的眉眼布上一层杀气:“给苏瑛报仇来的?”
“唔……随你怎么说罢。苏瑛整日为你茶不思饭不想,人都消瘦了不少,我正巧遇上你了,自然不能放过你。”闻五卷起袖子,一副作势动手的强硬姿态,“你去找苏瑛,多大点事儿,说清楚了还是两小无猜的小竹马,实在不行,你去揍他,揍死了活该,省得他天天儿一副怨妇相碍我的眼。”
“……你是来当说客的?”沈牧皱眉,不确定道。
还是那句话:“随你怎么想罢。苏瑛在这儿已经没有亲人了,你知道寰朝的帝都‘金阙’城吧?啧啧,金阙繁华遍地黄金啊,可苏瑛大老远从金阙跑回这穷酸得可怜的一亩三分地儿,不就为了你么。”
沈牧拧着眉头看上去十分厌烦,转身就要走,闻五拉住他,仍在絮絮叨叨:“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闹脾气。要闹脾气也行,回家关上门想怎么闹都随便你,别让外人钻了空子。嗳,我跟你说,‘买卖楼’里头还有个叫‘小敏’的小姑娘,可喜欢苏瑛了,整天跟在苏瑛屁股后头‘苏大哥’‘苏大哥’地叫唤。”
沈牧只觉得这人真聒噪,垂在身侧的手摸向腰间佩剑。
这时候,空中突然响起另一道带着点儿极难察觉的因颤抖而变得沙哑的清亮声音:
“够了!——不要说了闻五!”
闻五稀奇地抬头:“苏瑛?!——你怎么在这儿!”
苏瑛跳下墙头,眼神望向沈牧时多了一抹如丝如缕哀怨缠绵的柔情,但他什么都没说,淡淡地垂下眼眸,粉饰了眼底的落寞与惆怅,轻声道:“赤卫军来了。”
这下闻五没法子留人了,冲沈牧摆摆手:“后会有期。”
等红衣劲装的赤卫军追上来的时候,闻五正蹲在地上嗑瓜子。
“七杀门的叛党呢?”
闻五抬头瞅了一眼,惊吓:“小伙子轻功不错呀!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没察觉到。”
来人眉清目秀,被闻五夸了一句,居然脸红了。
“怎么称呼啊?”
少年羞怯笑了笑,露出个童稚的酒窝,说:“赤卫军白宵。”
白?“白”是王族的姓氏吧?闻五不由多看了少年几眼,还要再问,远处几个黑影踏风而来,转眼飞到了近前。
闻五赶忙挥手打招呼:“宣于大人,这么巧啊!你也来兜风?”
宣于唯风使了个眼色,明山会意,领着其他人继续追叛党沈牧,自己则停下脚步,问闻五:
“你怎么在这儿?”
闻五指了指一旁老桂树下站着的苏瑛,摇头叹息:“那儿!失恋了,正伤感着呢!”
宣于唯风想了想,说出一个名字:“沈牧?”
“管他谁呢,老子只要搂着我家小无邪就万事足了。”
闻五感叹了下,起身拍拍身上的瓜子皮,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后背上火烧似的灼烫,下意识扭头一看,那股灼烈的带着钩子似要穿透他皮骨血肉的视线,登时吓得他心窝子一颤,忙问:
“怎么了这是,这么看着我?”
宣于唯风一字一顿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怎么知道无邪?”
“唔……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
闻五真想抽自己几耳刮子,好好儿地多嘴什么,这个好了,祸从口出。
“我这还得回‘买卖楼’做生意呢,等回头有空儿吧。”闻五伸长了脚丫子要跑,可又一细想,反悔了,“要不你跟我回‘买卖楼’,我讲你听怎么样?”
“买卖楼”只有小敏一个人守着,晾完了衣服,正寻思着晌午烧什么菜,就见闻五回来了。
“闻五——”
小敏高兴地迎上去,却在看见闻五身后的宣于唯风时吓住了。
闻五摸了摸小敏的脑瓜顶,笑眯眯地吩咐:“去,烧几道好菜,我跟宣于大人喝几杯。”
小敏一溜烟儿去了。
“买卖楼”有个地下酒窖,全是闻五珍藏了好久舍不得喝的,今儿拎出一坛,上了酒桌。
拍开坛封,一股浓烈的酒香杀气腾腾地奔涌出来,宣于唯风不由赞了声:
“好烈的酒!”
闻五倒了两碗,酒液冷冽清透,一碗入喉,先是冰雪似的凉意,下一瞬,烧得嘴巴、喉咙像着了火。那股子无名火又顺着喉咙火急火燎地流淌下,呛得宣于唯风受不了地捂住胸口咳嗽。
“这是军酒,打仗时用来鼓舞士气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了,”看得闻五啧啧感慨,端起自己那碗灌进嘴里,满足地咂了咂嘴。
宣于唯风脸颊涨红,居然有点儿醉了,勉强拿筷子夹了几口菜,压下酒劲儿,问:“这酒你哪儿来的?”
“家里带来的,喝一坛少一坛,平时都不舍得拿出来。”
“那你……?”
“这不是为了招待你么,”闻五笑嘻嘻地拿手指头戳宣于唯风的脸,“当初在屯营的时候,你怎么对我的,还记得吧?”
宣于唯风想起那时因为闻五惊扰了先生的安息,拿鞭子抽了他。
“我这人忒小气,说白了就是记仇。现在你自个儿送上门来,我当然要好好儿招待你。”
酒劲儿过去了,四肢虚软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只听得“嘭咚”一声,宣于唯风摔下了椅子。
闻五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将宣于唯风的双手栓到桌腿上。
“啧啧,宣于大人,你也有今天啊!——要不要试着求我,说不定我会心软哟?”
宣于唯风面目表情地抬起脸,问:“你下了迷药?”
闻五笑了,笑得可谓十分猥琐,朝他的耳后轻轻吹了一口气:“不仅仅是迷药……”
宣于唯风立即侧过脸,躲开。
“嗳,风十四,我记得你小时候怕痒的,我没记错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宣于唯风的内心几乎要咆哮。
“嘻嘿嘿——风十四,我来喽!!——”
十根手指头在空中抓了抓,一脸涎笑地扑上了。
门外偷听的苏瑛中肯地评价:“……天作孽犹可恕,人走孽不可活,闻五会遭报应的。”
小敏猛点头:“遭报应。”
房里突然传出一阵刻意压抑隐忍的闷哼声,两人赶忙脑袋凑上去,看见闻五骑在宣于唯风的腰间上下其手——或挠或抓,宣于唯风整个人惊恐得弓成了砧板上的鱼,死活躲不开闻五的刀。
小敏忽然觉得宣于唯风很可怜,牵住苏瑛的衣袖摇了摇:“苏大哥,要不……咱们去救他吧?”
“闻五有分寸,不会出人命的。”
“可是,可是他让我在饭菜里下了药啊”,小敏忧心忡忡说,“那人是赤卫军的头儿,得罪了赤卫军,闻五活该不好过,可牵连了咱们怎么办?”
“……闻五让你下了什么药?”
“一个是迷药,还有一个,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苏瑛苦恼地皱起眉头,又扒开窗户看了一眼,闻五正在兴头上,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苏瑛眉头舒展开,当机立断问:“没有咱们的事儿了,要不要跟我出去玩儿?”
小敏眼睛灿然一亮,重重点头:“要!”
“好,不管闻五了。”
苏瑛拉着小敏的手走出“买卖楼”,嘴角悄然勾起了一抹类似于幸灾乐祸的狭促笑意,轻声道:
“这不,报应很快就来了。”
……
闻五气喘吁吁地瘫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又爬到宣于唯风旁边儿,戳他的脸颊:
“嗳,风十四,这么多年了难怪你不记得我。我现在挠你痒痒你都不吭声的,还是你小时候好玩儿点儿,挠几下你都受不住了吱哇大叫,打不过我就跑去找你先生告状。”
闻五摸了摸下巴,又轻佻地笑了:“不过么,还是小无邪最好玩儿。”
这时候宣于唯风只是瞪着他,头发凌乱地披散来,脸颊通红,凌厉冷硬的眉眼像过了一潭天山雪水,清冽又泛着水光。
闻五看了会儿,又想到了新玩法,笑嘻嘻地勾住他的下巴:
“只要你开口求我,我就放了你。”
宣于唯风扯了下嘴角:“我不觉得你是言而有信之人。”
“……原来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