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县令,放着好好的地方官不当,怎么会跑去造反,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冤屈?”老內侍嘿嘿一笑,转移了话题,“这老奴就不知了,状元郎初入仕,这样的话,在老奴面前说说就好,千万不能在陛下面前说,更不可给他人听着了,不然,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可真是摘都摘不下。”
元羽舟一副受教的模样,“多谢公公提点。”
“不敢当不敢当,应该是老奴盼着着状元郎照顾点才是,您的前途,光明着呢。”老內侍目光从元羽舟脸上扫过,心道,“可真是像啊。”
元羽舟一路跟随老內侍入御花园,行到一处水碧竹深处,水榭一座,有宫娥若干,大理石雕砌的石台上佳果遍布,糕点俱全。
“状元郎若是饿了,不妨先吃着。陛下一会儿就来了。”
老內侍话刚落音,圣上步辇便至,老內侍呦了一声,忙躬身去扶,嘴里还不住道,“陛下,小心点,陛下,慢些,”顿了顿,又朝元羽舟道:“状元郎,你来扶陛下一把。”
步辇周围站满了宫女与內侍,那老內侍却偏偏叫元羽舟去扶。
元羽舟闻言,只淡淡一笑,“小臣不敢逾越。”
皇帝脸中闪过一丝失望,道:“罢了。”
待皇帝坐下,又遣散了宫人,这方水榭便只剩下了两人。
一身常服的皇帝气色看上去实在不大好,心情却似乎很愉悦,朝元羽舟笑道,“你如何不坐。”
元羽舟这才坐下,嘴角噙着一丝笑,恭声道:“山野村夫,举止无礼,却也知道,陛下不赐座,臣子是万万不能坐的。”
又听闻皇帝呵呵笑了两声,“来烨城可还住得惯?”
元羽舟微微一笑:“尚可,只是陛下赏赐实在太声张了,这两日万书坊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事了之后,即便微臣想要脱身,也怕是件难事。当然了,陛下的心思微臣倒是可以体谅,只是希望陛下下次擅作主张时,考虑一下微臣的立场。”
“舟儿,我……”
“陛下,君臣有别。”
“也罢。”皇帝说完,收敛了几分笑容,话锋一转,单刀直入,“近日里有不少臣子上谏,反对朕出兵东邪教,朕想听听,状元郎对东邪教一事如何看呢?”
景程方回了东宫,尚未入殿,便闻见景熹懒懒的声音传了出来,“一大早,去哪了?”
景程跪伏在地,“去了内务府领了新茶。”
“这倒是稀奇,”景熹一手揉着脖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卷书,双眸半眯,“这种时令居然还有新茶?”
“回殿下,是前些日刚从东南州郡进贡来的。”
“东南州郡年馑不断,食苦菜、观音土充饥者数不胜数,如何今年便风调雨顺,维持生计之余,还有富余进贡?”
见景程不答,景熹便道:“要本宫说,这老五要想政绩做的讨父皇欢喜也无可厚非,压榨民脂民膏倒真比踏踏实实干些实事来得容易,只是做这等缺德事也难长久……也罢,在他眼中,父皇也活不久了,呵呵。”
东南州郡与皇城相去甚远,早个二十来年还是富庶之地,近十年来土地却愈发贫瘠,收成不佳,为了谋生,许多百姓都与边境的蛮夷之族有私下交易,即便是州官下禁令,也是屡禁不止,弃籍者甚多。早些年皇帝也曾拨银赈济,而成效似乎并不好,久而久之便搁置了。
“睁一眼闭一眼,能得几时好,父皇真是老糊涂了,”景熹沉默好一会儿,又道:“起来罢……以后在这东宫,你就不用跪了,都说多少次了,本宫不喜欢看着你跪。”
景程不敢有议,“谢殿下。”
景熹放下手下那卷书,站起身来,“今日那群榜首考子进宫面圣,你路上可有见着?”
去内务府的道与前庭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景程不知景熹此问所谓何意,却还是答:“未曾。”
景熹:“父皇对这位状元郎甚为喜爱,屡屡破例,又是遣丞相恭迎又是免吏考,还将他提为‘御前中书舍人’……”
景熹见他不言,倒也没生气,而是继续说下去,“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倒是觉着,这话可能也不大对。”
景程道依旧不敢插话。
景熹兴致看上去很不错,凑过去亲了亲他,“来日本宫当上了天子,也让你做官,好不好?”
说罢,便笑着出了殿外,又去取了鸟食,去庆春苑喂鸟了。
景程长叹了口气,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低头上前收拾景熹随意搁在小几上的书,翻开扉页,却是《佛经》。
庆春苑的鸟也是贪食,往日被景熹喂惯了,不怕生人,有些时候还会站人身上小憩,今日景熹去得迟了些,抢食厉害,竟然将景熹手上啄出了一道口子。
景熹冷笑一声,脸色不见恼,将剩余鸟食一并撒地上,离开了。
“我与雀鸟计较作甚?”
虽已是暮秋,今日的日头却是有些烈,元羽舟拒绝了皇帝的好意,独自一人出了宫,刚从官道转入了民街,又偶遇了一干他不认识的官员。好不容易将那些官员甩了后,回到万书坊,又从阿南口中得知白祈不久前派人来过,宴请元羽舟五日后于翠羽楼饮酒。
元羽舟闻言不禁发笑,“这皇帝,当得可真是窝囊,日日夜夜被臣子、儿子算计,倒也是个可怜之人。”
听得阿南一阵冷汗,“公子……”
元羽舟哦了一声,嘴角噙着一丝笑,“走漏了风声算你的。”
阿南立即捂住嘴,信誓旦旦:“阿南什么也未听见!”
☆、辞行
夜已深,皇城夜灯熄了一大半,自小径放眼望去,影影绰绰迷离一片。
“参见太子。”值夜的內侍慌慌张张跪倒在地。
景熹淡淡道:“本宫只是出来走走,不必多礼,退下罢。”
內侍唯唯诺诺退下后,景熹却换了个方向,朝川渊阁去了。
川渊阁为皇家藏书之地之一,不同于文渊阁、云渊阁,川渊阁只有当今圣上或者经过圣上允可方可进入。正因如此,川渊阁一直都是皇帝的私人书阁。上溯哀帝时期,曾有一位如日中天的权臣,惘顾皇家尊威,常年进出川渊阁,后来那权臣倒台后,川渊阁便成了朝廷上下心照不宣的禁忌,如同九锡之礼般的存在。
自圣上身体欠安后,这川渊阁便闲置了,总归是没人敢自撞刀口,警戒也不严,门外仅有两名禁卫军把守。
那两名禁卫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忽然不知怎么地,便双双晕倒了。
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了,惊醒了书阁里头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老太监老眼昏花,耳力倒是不错,知道是有人进来了,拾起灯走到门口。
“太……太子?您怎么来了?”老太监又朝门外张望了一眼,见两名禁卫军四仰八叉倒在地上,顿时也猜到了几分。
老太监浑浊的双眼盯着景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你不是太子。”
这位太子答非所问,“劳烦公公为我找一物。”
“何物?”元羽舟以狐疑的目光打量着阿东手上的檀木盒,“谁送来的?”这些日往万书坊送礼的人数不胜数,无功不受禄,拿人手短,元羽舟对此一概避之不及,恨不得将门槛砌个几丈高才好。
阿东道:“一大早就在门口隔着呢,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我打开看了,是一封信。”
元羽舟接过檀木盒,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也就普通盒子,不是甚名贵玩意,大抵是送信人觉着夜露太重,怕湿了信,才用木盒来装。于是便取了信,信封上书“元羽舟”三字,拆开,是一块玉佩。
阿东眼巴巴看着,好奇道:“公子,莫不是故人?”
元羽舟瞥了他一眼,阿东立马闭嘴,“我去做饭了。”
元羽舟叫住他,“一会儿你去西市瞧瞧新出的糕点,买些回来,还有老陶记收的旧话本,有新的也给我带两本回来。”交代完,他自己换了身衣裳,便出门了。
比起其他风月场所,箫鸿楼饮酒作乐外,姑娘家们多半卖艺不卖身,才貌双全者居多,若是姑娘们碰上钟情的,也不会含羞带怯欲拒还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你情我愿。
来烨城两月余,箫鸿楼也就来过一次,今日这次。
此处老板娘名叫陶篱,当然是艺名,据说是喜爱大诗人陶渊明,摘了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中篱一字,自称红尘隐客。
元羽舟运气不错,刚进门便撞见了这位隐客,不等她开口,便微微一笑,“我找孟姑娘。”
“孟姑娘今日不会客,公子可以改日再来。”陶篱语气清淡,却并不显疏离,与风月场所那些老鸨龟公确实有着极大差别。
元羽舟自腰间拿出一枚玉牌,道:“说来我也不是寻孟姑娘,劳烦老板娘与玉公子说一声,我有话要与他说。”
陶篱闻言,面露讶色,沉思了片刻,才道,“公子还请随我来。”
元羽舟温颜一笑。
紧接着陶篱将元羽舟领入了二楼雅室,“公子在此等候片刻。”
元羽舟淡淡一笑,“有劳。”
不一会儿,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元羽舟正立在窗户旁,目光落在门前,见一个颀长的狭影于门口迟疑片刻,入了雅室,近了一看,正是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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