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祁殊自然不知,他只瞧见面前这坛桂花酿仍是一坛桂花酿,连谭栀究竟是不是恼着,亦不知晓,料想谭栀性子亦不肯轻易妥协,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指尖不过轻微用力,封坛的红绳结便松开了,只觉得眼前一晃,眼角微红的谭栀便现于眼前。
他一身淡青外衫不知为何有些凌乱,眼角沾些绯色的淡红,张口有些似有若无的哭腔:“祁殊,你好大的胆子!”,话一出口便抿着淡红的唇,话音因带着哭腔没什么威慑,唬人闹人的本事倒还在,当即便踹了祁殊一道。
祁殊被唬得一愣,瞧着面前人绯红的眼角,亦是一时有些慌乱,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悔意,打量着床榻,发现原本的桂花酿已然消失,便心下了然,笑着道:“肯出来了?”
他不提也罢,一提,谭栀便恼意与耻意一并涌出心头,这人惯会装模作样,那条封坛红绳,便是他身上所穿衣衫,都要被这人扯了去,他如何能不显形,当即是连面上的眼泪都顾不上擦去,做足了气势道:“你给我候着,待徐宴回来后,看我怎么、怎么对付你!”
他红着眼尾,红着眉梢,红着本就引人欲瞧的面,说出的话没什么气势,总归是惹人心软发笑,祁殊亦忍不住勾起唇角,慢条斯理道:“酒楼便开在你酒楼对街,你想何时对付,便何时对付,只是这眼泪,总得先拭拭。”,他边说着,边低头拿出腰间的软巾,再抬头时便对上谭栀沾泪潋滟的双眸,红得像熟透桃儿的颜色,艳艳地抓人眼睛,祁殊忍不住低笑出声,轻声呢喃:“像个孩童似的,说哭便哭。”,手中的软巾逼近谭栀眼尾。
只是软巾还未贴至眼尾,面前的人便又化作一坛桂花酿,徒留祁殊攥着软巾的手掌停在空中,许久许久,才又响起祁殊的一声温柔低笑。
罢了,这人闹人的本事学了个十成,软人心的本事亦学了个十成,祁殊一面拭着酒坛外的湿意,一面无奈地脑中想道。
“少爷,老夫人醒了,唤你去说话。”,祁殊刚将酒坛外的湿意擦尽,家仆便气喘吁吁地在外头唤道,院中伺候他的不过两名家仆,原打算让二人同酒楼小二那般唤他作掌柜,可二人竟都不肯,道是他二人只在家中伺候,自当唤祁殊作少爷。外头正是最热时候,祁殊忙让人进来,倒了杯茶,应声道:“我待会儿便去,你先饮口茶,再去回禀老夫人。”
见家仆出屋阖上屋门后,祁殊才将被中的桂花酿拿出,指尖抚着封坛红纸处被茶碗刻下的印子,面上忍不住勾起笑意,知晓谭栀定会同他生起气,细细瞧了好一会儿,将茶碗刻下的印子抚平,才轻手轻脚地出屋去。
第22章 苏州地儿,花酒楼
祁殊屋外的脚步声渐远,屋中塌上的红纸封桂花酿,亦随之消失。
第二日,对街的桂花酒楼难得的未开张,封门的木板子,从清晨日头在遥遥东方升起,直至天际中央,亦没有打开,午时过后,蜂拥的食客渐渐散去,祁殊泡了壶普洱,寻了处临街的位子坐下,掀起帘子瞧对街桂花酒楼。
昨日他与午睡醒来的年迈母亲道完话后,便怀着一腔莫名欢喜回东厢房,结果塌上除却被子,已无他物,他心下了然谭栀定是逃了,只能坐于塌上,心中不免有些难过,但坐下后便触及腰间所系雕竹骨扇,顿时便释然许多,此物谭栀从前在河海清宴时,便时时刻刻挂于腰间,此物落于他处,日后想起自然回取。
这一日的食客同从前一般,亦是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午时一过,八珍鸭的食牌便被撤下,祁殊便也得闲,得捧一壶普洱,施施然上楼去,对街饮茶。清晨来时他便留意桂花酒楼紧闭的楼门,往时即便是未有食客,它亦是早早开张,今日却一反常态,楼门紧闭。
如今一边饮着热茶,一边瞧着对街桂花酒楼二楼放下的竹帘,便知晓谭栀与他发恼,多半需得几日才消,竟是连生意亦不愿做了,耳边伴着楼下不时传来的人声,祁殊瞧着桂花酒楼侧栏边,忽然皱起眉头,他原记得那处本有一株盆植桃花。
脑中一闪而过桃花绯红的颜色,谭栀的模样便倏地在脑中映出,那日竟是他?大抵是河海清宴方开张时,他做东家宴请城中友人来此小酌,友人相聚,祁殊自然全程敬酒,一番敬酒后,察觉一道似有若无目光便转头去寻,却只瞧得那人一闪而过的眉梢及竹帘中露出的几缕乌发,别的便再也瞧不着了,当日他记得那人因躲得急忙,似被桃花枝梢所划,原来竟是谭栀,不过依着这人莽撞的性子,亦在情理之中,现下倒是那株盆植桃花消失不见,想来是移去别处了。
祁殊脑中想着谭栀那日在竹帘后露出的—藏着打量的眸子,光是想想,便能想到他被枝梢划伤后的置气模样,面上不免勾起笑意,一手执着茶碗饮茶,一手落于腰间雕竹骨扇,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想来不日,这人便会气势汹汹的上门寻扇。
另一面,桂花酒楼后院小厢房,谭栀的气头还未消下,却又是迷迷糊糊睡下了。
昨日祁殊一走,他便逃也似的回了桂花酒楼,为何说是逃也似的,他一入后院便迎头撞上顺子,还未待顺子问他去了哪儿,便急急吩咐:“顺子,明日酒楼毋开张。”,他亦顾不得顺子是否还在生气,满脑皆是祁殊这人笑时弯起的眼尾。
倒是他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将顺子吓坏,忙拉住他衣袖,问道:“掌柜的,可是出了急事儿?”
谭栀如何理得清这似委屈又藏恼的心绪,眼泪悬在眼尾,只觉得话都到了嗓子眼,立即就能说出来,却又怕顺子耻笑,笑他一个妖精还对付不了一酒楼掌柜,生生咽回肚中,巴巴般道:“无事,只是觉得累乏,明日不愿开张做生意罢了。”
别人不知谭栀,顺子如何能不知?除却吃与玩乐,谭栀宝贝银子得很,怎会好端端因累乏便不愿开张做生意,瞧见他红着的眼尾,忙拿软巾去擦,“掌柜的可是受了欺负,可徐公子不在,这可该如何?”
不提徐宴也罢,一提谭栀便鼻翼发酸,慢吞吞转过身去,边往小厢房走,边涩巴巴道:“臭石头还得两月才回,你不要提。”,言罢还朝顺子别他那半攥着的拳头,让他别跟来。
小厢房谭栀平日是不睡的,顺子与两名新纳小二又在城中有家宅,平日里无人居住,顺子却将厢房打扫得十分干净,浅色的素被与素枕,谭栀脱了鞋便上塌,往散开的被中一滚,便只露出乌色发顶。顺子端着桂花蜜来时,屋门亦是打开的,他将桂花蜜放于屋内小桌上,方伸出手欲拉谭栀所盖素被,便听得被下闷闷一声:“顺子。”
伸出的手一愣,随即随着一声叹息垂下,顺子瞧着瓷碗中桂花蜜,颇有几分无奈:“掌柜的,那你好生歇着,顺子不与你置气了,桂花蜜就置于小桌上。”,随后便是屋门开阖之声,周遭陷入安静之中。
谭栀满心都想着如何对付祁殊的法子,却都不能使,一来使诀不能害人,二来徐宴亦不允许他这般,徐宴伊始便提醒过他,此人聪明得很,叫他别被欺负了去,他不知怎样才算是欺负,但叫他心生委屈,那便是欺负,他心中恼着祁殊,嗅着屋内散开的桂花香气,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这一睡还发起梦来。
苏州地儿的花酒楼,谭栀从前数次万般皆想入,可徐宴总是不许,他亦只能瞧着楼上俊俏姑娘,听着里头传出的管弦之声,一回又一回的,过而不入。梦中身边人换成祁殊之后,他终于得入,当真是许多顶俊俏的姑娘家,道话是那般温柔似水,白净的指尖梢儿一点你额间,便叫人忍不住勾起唇角。
谭栀喜饮桂花酿,又因本体便是一坛桂花酿,酒量自然不算差,可他到底是醉在酒里,还是醉在温柔姑娘家白净纤细指尖落于额间的温柔一触,他在梦中不得而知,他饮下许多酒,当祁殊笑着问他能否亲他的嘴角时,他傻乎乎地点下头,温热、温柔,带着小心却不可避免的浅浅痒意,像姑娘家点在他额间的指尖,落于他的唇角,只一下,就一下,便让他惊慌失措地醒来。
他竟一觉睡到了第二日,他是妖精,不会觉饥而食,喜食世间之物只是因为贪嘴,惊慌失措般醒来,恍惚懵懂之间,梦中温热又温柔的痒意与昨日祁殊逼近他耳侧所带来的痒意重合,叫他气恼起来,手掌本能地往腰间一摸,心便一沉,雕竹骨扇还落在祁殊手中。
顺子听从他这掌柜的吩咐,今日酒楼不开张,听着对街河海清宴嘈杂的人声,谭栀只觉得鼻翼又隐隐泛起酸,兀自缩回被中,再次模糊睡去之际,迷迷茫茫般想:“待他睡醒,定要找祁殊算账,将雕竹骨扇拿回!”
第23章 气势汹汹之取骨扇
第三日,祁殊瞧见坐在自家院墙旁老槐树上的谭栀,未有丝毫惊讶,瞧着他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倒有些发笑,抬头面上勾起笑意,“这株老槐树,我可养了许多年,你莫要折了它的枝丫。”
来此前,谭栀有过两刻钟的考量,到底在何处将祁殊手中的雕竹骨扇取回,酒楼?不行,食客乌泱泱地说着话,还有五名小二护着祁殊,他势单力薄,如何能拿得回?那便在祁殊家中,还有他年迈的娘在,想来也不能将他欺负去,于是乎,这株上回来过的老槐树,便被他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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