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玄以前也想过,既然钱温这小孩这么怕生,那以后行医救人也难免要与陌生人接触,他这种性格到底怎么办才好啊?依稀还记得去年带他出去闲逛的时候,玄故意走那些人挤人的街道,他就吓得贴在墙上寸步难行的样子,玄将他从墙上扯下来,他又贴在玄身上,还是一副寸步难行的样子,那副样子虽然有点可爱,但是行医又不是凭着可爱就能治愈病人。
在玄手臂折断之前,钱温从没有和玄有什么亲近的举动,简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感觉,除了那次被玄拽上大街以外,实在没办法躲藏才躲藏在他身后以外,真的一次都没有过了。
但是在玄手臂折断之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甚至很多年过去,他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的那些场景——江南难得放晴,打开窗户明媚的阳光就照进了房间,钱温深棕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也和它融成了一体,飘飘渺渺地好像要消失了似得。白皙的面孔由于对着阳光,变得比往常都要清晰了许多,因为亮,所以更加显得白,棕色的眼睛映着太阳变得有些诡异的泛红了,但是却又显得协调,有点不符合年纪的美艳。
那身黑底红纹的曲裾上衣,迎着阳光看得久了,上面红色的花纹幻化成了深秋季节纷纷飘落的枫叶,有时候玄一觉醒来,看见钱温站在房间的一角,上衣的黑底和房屋深处的阴影融为一体,而红色的花纹却映照的更加鲜艳,半梦半醒间一眼望去,玄感觉诧异,自己似乎是一觉睡了半年,再醒来时已经是深秋季节了。
大概是实在没什么东西可看了,玄那几天一直都看着钱温。
钱温是个害羞内向的小孩,平时不轻易和别人接触,但是那段时间或许是为了尽自己的职业道德,或者是单纯对自己的第一个病人感到好奇,反正钱温一直陪在玄身边,给他端茶送水,喂药喂饭的,前几天刚收拾出来的客房现在只有两个人进进出出,周围静谧,钱家的家丁也不在楼下大吵大闹,玄恍惚间竟然以为这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还记得刚住在这里养伤,因为伤得是右手,虽然看书写字什么歇几天也没事,但是吃饭的时候格外不顺手,只能对着一堆盐放多了的饭菜干瞪眼,老半天也吃不上几口,急的他简直都想免冠徒跣以头抢地。然后钱温就悄摸摸地凑了过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坐在了床边,伸手接过筷子,就一口一口地喂给玄吃。
玄还记得自己被这一行为弄得一脸懵,霎时间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脚扑朔、眼迷离,只傻呆呆地看着钱温白皙的小脸,斜刘海下半遮掩着的面容,是一副呆萌呆萌的表情。一口米饭搭在筷子上,在玄的脸旁边摆了N久,他才反应过来张嘴去吃,江南的新米带着一股清甜的稻香味,在口中柔和地散开......
品尝到这个味道的时候,玄莫名地感觉很想哭,并不是因为米太好吃了,而是因为——从小到大,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待他。能有人在他受伤的时候喂他吃饭,在那一刻之前,玄还一直以为这是小说里面才会有的酸溜溜举动。
从那之后玄每见到钱温都会咧开嘴角笑一下,时间久了,他也低着头浅笑着回应。两个人逐渐熟悉了,玄就给他讲一些自己游历江湖的所见所闻,钱温会两眼放光的倾听着自己所没有的经历,常常会将手附在玄的胳膊上,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
那副样子也让玄觉得莫名有些可爱。
反正那几天,玄感觉自己对钱温的好感度简直是被刷的没边儿,以至于现在已看见那个11岁的孩子,就会莫名地犯起花痴,仿佛周身都冒出了粉红色的小泡泡似得。喜欢看他白皙的脸,喜欢看他带着秋意的曲裾上衣,喜欢看他黑裳遮掩下的一双小小脚,死皮赖脸地缠着钱温那个小孩给自己喂饭......就像有恋童癖一样。
很久以后,玄想起那年春天的金陵城,还是不禁流露出笑意。
第12章 换画风
——两年前 国宴——
大殿上,文武百官齐聚一堂,按照上早朝的顺序排列的整整齐齐,既恭敬又端正地站在原地。
没有人交头接耳,一片静谧无声,正好又是夜里,大殿中忽明忽暗的烛光和晦暗的天花板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再加上太静了,即便是在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而且会发出“噼啪”一声响,在大殿中回荡好几番才能够平息,文武百官的身影又幻化成连成一片的黑影,就更加阴森恐怖了。
皇帝迟迟不到,就跟每天上早朝的时候一样。
文武百官都深知这一条规律,于是都耐心地等待着,只有玄沉不住气,偷偷地溜了出去。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大殿中又阴森诡异了多久,殿后忽的传来尖着嗓子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即便是这么怪里怪气的一声,也使得文武百官跟被一道惊雷劈中了似得一阵颤栗,然后不约而同地全都拍拍袖子跪在了地上,头低的仿佛要埋进地里去似得,异口同声地朝拜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朝拜,一个身着蟒袍的男子就从殿后的阴影中缓缓走出,因为烛光的映射,身上的花纹仿佛流水一般颤动着,流光溢彩发散出耀眼的光芒,但是却没人敢于抬头看他一眼。
直到他慢悠悠地一步一步踱到龙椅前,抖抖袖子坐在了上面,幽幽地说道:“众爱卿平身。”时,文武百官才在一片“谢皇上”声中垂着头站了起来。
......
至于玄,前文中已经提到了,他当晚因为皇宫中没有点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于是栽进了水里。
玄本来以为除了那次以外,在被父亲强迫着入朝为官之前,自己不会再有机会踏进皇宫一步。但是他错了,时隔两年,当他养好了伤回到京城时,就又被父亲带进了皇宫,说是奉当今圣上的指令,带着他一块去上朝。
当时玄被吓得不轻,一时间脚扑朔眼迷离,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小说里的那些君王们,别人稍微做了点不顺他心意的事,轻则被痛打一顿,重则被满门抄斩,可谓是一人犯错牵连全家,玄想想他平时冒冒失失的,总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
于是便被吓得一天寝食难安,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爬起来,梳梳洗洗之后又挑了N久的衣服,把自己折腾的仪表端庄,然后又对着铜镜练习了好久恭敬的表情、受宠若惊的表情、或者就是面无表情之后,正襟危坐地在房间里待命,自等着爹过来带自己赴死。
这时候不知道怎的,玄突然想起一句诗来:“风萧萧易水寒兮,壮士一去不复还。”于是他也做好了一去不复返的觉悟,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血贱断头台了。
那天一大清早,他跟着自家老爹,以及文武百官,一言不发像个木偶人一样机械地迈进了大殿中,然后悄摸摸地杵在他老爹背后。大殿里静谧无声,天色才刚刚破晓,朦朦胧胧的青灰色光芒照了进来,投下四周的暗影,一群人鸦雀无声地,于是更加显得气氛诡异,玄觉得压抑,想从此处逃离,但是想想自己两年前在国宴上逃跑,还侥幸没有被弄死的经历,然后再联想到断头台,他怎么也觉得渗人,于是便不敢逃了。
不知道在这静谧的气氛中等了多久,玄不记得自己到底经历了多久的心里斗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在满是alpha的大殿中,被alpha的臭气熏着还沉默了这么久,头脑中整个都变得不清醒了。
或许是鼻子比较灵的缘故,被熏了良久之后他突然闻见一股异香,似乎是从殿后传来,他只觉得闻了这个味道之后,全身一阵激灵仿佛跳进冰水中一般,头脑也清醒了起来,但是从头到脚的冰凉过后,又是难以压抑的焦躁和灼热的感觉——是Omega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文武百官似乎也精神地打了个激灵。
仍然是从殿后,忽的又传出尖声尖气的呐喊:“皇上驾到——”只见百官们仿佛被打了鸡血似得,不久前还睡觉的睡觉,发呆的发呆,这一刻突然全然清醒了起来,都拍拍袖子把布料震得“飒飒”响着,然后动作整齐划一地跪在了地上,全部由丹田发声,浑厚的如同龙吟一般齐声拜道:“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
随着百官朝拜的声音,一个身着金色朝服的身影一步一步慢慢的踱了出来,他全身上下流光溢彩,泛着晴天湖水一般的粼粼波光,光彩照人的样子仿佛神人。他不偏过头来看自己的臣子,也就没发现还傻呆呆站在中间的玄。
——宽大的朝服宽阔了他纤细的身材,蟒袍拖在地上,没人托着,偏偏与地毯摩擦发出“嘶嘶”如同蛇行一般的声音,他目不斜视,慢慢踱着步的样子显得特别的具有威严,玄本来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的,但是越是多看他一秒,心中就越多一份敬畏,于是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众爱卿平身。”
他的声音不像想象中那么威严了,即便有大殿四壁的回声衬托,仍然显得有些柔弱无力,他将衣摆与宽袍大袖甩到龙椅上,然后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听着百官们说着:“谢皇上。”看他们低着头从地上缓缓站直身子,皇帝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