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温柔极了,眼里波光盈盈,冬凌静静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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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在出嫁的前一个晚上将嫁衣送来,那会子缈缈正在打穗子,镂着卷云花纹的银铃铛玲珑别致,缈缈将打好的红流苏穗子系在下面,缀在冬凌腰间。
冬凌摸着小铃铛,迫不及待地想看缈缈穿上大红嫁衣。她催促缈缈:“快点换上,我比你夫君还急!”缈缈噗地一声笑了。
这嫁衣是春城最好的裁缝做的,她阿爹还总不放心,老远地赶去人家那儿瞅了好几回。暗金的凤翎纹飞过肩头,浅金云纹卷边,广袖袖口处垂下大片薄纱,袖臂处鹅黄的流苏随着缈缈的步子微微摇晃,她双颊晕着薄红,敛眸低首,含羞带怯。
冬凌凑近了,一时间呼吸有些滞住,讲:“真真是‘最美不过新嫁娘’。不晓得是谁祖上积德,讨了这么个小美人!” 她顿了片刻忽而又笑盈盈地问:“那小郎君俏也不俏?”
缈缈听出她这话语中的调笑之意,扭头转过身去,绞着衣角羞恼道:“不知!”这桩婚事是她爹定下的,缈缈却是连对方的模样都不晓得。
冬凌见她恼了,推着她的肩膀哄着她坐下,拿起盖头,笑道:“好姑娘,羞答答的惹人怜,来来,盖上盖头给我瞧瞧。”她这样活像满嘴浪话没正经的泼皮,惹得缈缈瞪了她一眼。
待得冬凌将盖头给缈缈盖上了,心里忽而生出一丝杂念来,自语道:“若是那管事婆娘嫁人了,可够那人受的……”
缈缈问她在说谁,她哼了一声,说是她捡来的烦人的大高个儿。
冬凌又想起先前承诺的一桩事,将缈缈掀起的盖头又盖上了,讲:“小美人,听曲儿不听?”
缈缈隔着盖头笑出了声,果然听见冬凌给她唱《花烛》。
《花烛》最早是一首民谣,情意缠绵,青年男子唱给心上人表明心迹,娘亲或是阿姊唱给新嫁娘听表达祝福,在冬凌唱过之后,又在年轻小辈中间流行起来。
她唱到“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时,屋内的红烛忽然灭了,一缕白烟在黑暗中飘散,“嘎吱”一声,窗子被吹开,风阵阵灌进来,冬凌站起身去关窗。
她走到窗边,双手碰到窗子时,下意识地往院子里瞥了一眼,不知怎地想起道士黑漆漆的影子,又因此而想起东南角的枯井。冬凌往那处看去,清冷月光之下,赫然现出一个红衣身影,那人站在枯井之上,裙摆随着风摆啊摆。冬凌脑子里闪过一个人来,她喊了一声“缈缈”。再一看,那个红衣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冬凌以为自己看错了,缈缈怎么可能会跑到那里去。她关了窗子,回头突然发现不对劲——缈缈不见了。方才缈缈坐着的位置此刻竟然空无一人!
冬凌喊她的名字,无人回应。她站在窗边,月光隐隐透进来,冬凌感觉有什么东西擦过自己的耳朵,目光瞥过地面时,猛然看见轮廓模糊的一团影子。她立刻就发现不对,这不只是她的影子。她身边有别的东西!
冬凌猛地转身,缈缈的脸在黑暗中微微有些阴森,她看见是缈缈,这才松了口气,道:“你怎么跟过来了。”
缈缈没有回应,如木头一般呆滞地立在原地,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与那日如出一辙。
冬凌直觉不妙,往后退了几步,就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缈缈忽然睁大了眼睛,双手直直地伸出,狠狠地掐住了冬凌的喉咙。
冬凌感觉自己几乎要身首分离,忽然一阵诡异的强风将窗子刮开,卷起一样东西,那东西朝她扑面而来,冬凌整张脸被盖住,同时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顿时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二十二)春城旧闻:花神殿乱点鸳鸯3
“新娘子上花嫁了哎!”
“慢点!别磕到人了!”
“对,悠着点儿。”
“……”
噼里啪啦地燃了爆竹,六个人抬起花轿,一行敲锣打鼓的队伍热热闹闹地走在前面,花轿后面又跟着长长的一条抬嫁妆的队伍,旁边有一个陪嫁的丫鬟,赶在凌晨,吵吵嚷嚷地上了路。一行人一路上吹拉弹唱喊号子,每过一个转角放一串鞭炮,还有顽童跟着跑,学轿夫喊彩头。
轿子抬得不稳,轿夫兴致高昂,摇了又摆,摆了还得抖,边上人看着有趣,也跟着起哄,有几个人来疯似的唢呐手吹得甚欢。这样一搞,轿子里的新娘就惨了,跟着一颠一颠儿的,不慎撞到了头。
这轿子里倚着的新娘不是别人,正是冬凌。
只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她躺在颠簸的大匣子里,身上还覆着大红盖头。冬凌整个人都懵了,依稀记得缈缈掐她脖子,再一醒来,就成了这副情状。她听外面喧喧嚷嚷的声音,隐约猜到一二,顿时感到一阵惊愕,正要掀了帘子闯出去,忽而脑中闪过一张凶巴巴的脸,顿时心里一惊,不敢动了。“冬凌逃婚!意想不到,背后原因竟然是……”——她不敢想象满城飘落这样的纸雁飞笺时,某人看见了会如何咬牙切齿。
冬凌将盖头一盖,掀开侧边的帘子,询问那陪嫁的丫鬟道:“到哪儿了?”
丫鬟捏着手绢掩面笑道:“姑娘莫急,就要到花神殿了。”
“花神殿?”冬凌不解,怎么是去花神殿?
“姑娘乐昏了头!今儿正赶上花神节,须得拜过花神娘娘。”丫鬟道,“新娘子抛头露面的忒不矜持,姑娘快拉上帘子!”
冬凌无奈地瘫回去,心乱如麻,这事情实在蹊跷!她莫名其妙地替了缈缈出嫁,而缈缈又莫名其妙地不知所踪,这里面一定有古怪。冬凌想到昨夜那一晃而过的红衣人影,还有那道士的古怪行径,颇有些怪力乱神的味道。
冬凌想寻个由头逃走,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外面人喊了一声“到了”。
轿子落了地,陪嫁的丫鬟过来搀着她,冬凌跟着丫鬟进了殿内的一处小屋子里,信口胡诌了个借口将丫鬟支出去,确认没人守着,便偷溜出门。
说来也巧,她一出门就遇见一个急急问路的人,那声音十分耳熟,她循声一看,可不就是兰嗣音!
要在平常,冬凌见到兰嗣音心里肯定不大爽快,可是现下却福至心灵般,她欢喜地招招手,喊道:“小哥儿,到这儿来!我晓得路!”
卫潜肚子不舒服,急着找茅厕,见有好心的姑娘帮忙,也没多想,过去才发现是冬凌。他跟冬凌是同行,两个人的关系相当不好,因为兰嗣音火起来之后,风头一度超过了冬凌,也因此抢了冬凌不少活儿,所以冬凌可以说是非常看不惯他。这回狭路相逢,也不知道这小心眼的丫头在打什么算盘。
“你知道茅厕在哪?”卫潜直接开门见山。
冬凌指了指身后的门:“进去。”
卫潜正犹豫,却见冬凌挑着眉不屑道:“怎么?怀疑我居心叵测?我一个姑娘家,还能算计你不成?兰嗣音,你不会是被人给坑怕了吧?你想想看,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都到这步田地了,我何必诓你?”
卫潜原本就有些怀疑,见她这样说,五分相信也成了三分:“这话意图可太明显了,你就这么想帮我?”
被看穿了,冬凌也不慌,她悠悠说道:“那可就没办法了。你说,我要是在这儿嚎上一嗓子,暴露了你的身份,你还活得了么?”
赤裸裸的威胁。
卫潜偏偏吃这一套,心一横就进去了,冬凌跟着进去之后,将门给拴住了,她说:“我们做个交易。”
说得好听点是交易,但事实上就是单方面的威胁,卫潜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冬凌让他跟自己交换外衫,末了还叮嘱他盖上红盖头,卫潜猜出这是要假扮新娘,正想追问,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姑娘,吉时到了,是时候拜花神了。”丫鬟在外头喊道。
冬凌见势闪到帘子背后躲起来,已经无路可退的卫潜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进来吧。”
盖头一盖,雌雄莫辩。卫潜被丫鬟搀出去,脚下步子不疾不徐,心中却在焦急地思忖着应对之策。他肚子还疼着,寻了这么久,正经事没办成,反倒被拖上了贼船,当真是流年不利。更让他担心的是金蕊,他离开这么久,待会儿要是金蕊寻不到他,以为他故技重施又逃跑,那他真是百口莫辩。
脑子里一团乱麻,正不知如何是好,人已经到了花神树底下。昨儿一夜之间,杏花怒放,那树上红的祈愿带在纷繁的粉雾中随意飘飞。新郎官站在他面前,卫潜从盖头底下瞅见了新郎的黑靴子。
新郎将扎成花的红绸子一端握在手上,将另一端交给新娘,是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双方的长辈唤侍者取出新人的一绺头发,交由媒人拿红带子系上,装于龙凤纹的锦囊中,又悬在花神树上。当地风俗,新人在成亲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唱情歌。只听那新郎道:“文昱献丑了。”
“杏花开来喔红绸绸飘,阿哥背妹上花轿。”新郎唱的是有名的民歌《妹儿媚》,因为表白热烈大胆、歌词洋溢着浓浓的泥土气息而备受淳朴的春城人喜爱。他才刚一开嗓子,边上围观的人就哗哗地鼓起了掌,有人吹着口哨跺着脚催促:“新娘子勿羞!对歌!对歌!”
真真是造业啊,卫潜是骑虎难下,十分尴尬地开了口:“日色长长画影成双,阿哥为我点红妆。”模仿姑娘唱歌儿这事对卫潜而言算是轻车熟路,人们没听出来不说,还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这姑娘歌儿唱得真是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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